這個時候,陽子回來了。她應該是看到了我們的樣子,於是問我:“你的朋友嗎?”
“小學同學。”我回答。
“是哦。”陽子對倉持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倉持也以笑容回應。“你也是高中生?”
“嗯。”她點頭應了一聲。
“我叫阿修,倉持修,你呢?”
“我姓江尻。”
“江尻小姐,你叫什麼名字?感覺好像會叫美代子。”
他的玩笑話讓陽子笑得更陽光了。她的表情讓我感到緊張。
她回答自己叫做陽子。倉持又接著問她名字怎麼寫。對於不認識的人,當時的他早已練就不讓對話中斷的交際本領,以及隨機應變的能力。
“這裏的工作到幾點?”倉持問我。
我不想回答,因為我猜想得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就在我猶豫不說的時候,陽子從一旁回答:“到五點半。”
“那麼,還有三十分嘛。這樣的話,我等會兒去換個衣服,然後五點左右再來,看回家路上要不要三個人一起去咖啡店坐坐?”
“這個嘛,可是……”我看著陽子,內心祈禱她會拒絕。
但我當時的祈禱也沒如願。
“我可以呀。”她說。這麼一來,我就非去不可了。
“我也可以。不過,倉持你沒有帶朋友一起來嗎?”
“沒有。我一個人來的。那就五點見。”倉持舉起一隻手,人總算是走了。
“他很風趣耶。”目送他離去後,陽子說。她對倉持的親切令我很在意。
“那家夥從以前就很會講話。”
“他說一個人來,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遊泳。”
“是嗎……”我歪著頭回溯小時候的記憶,印象中他並沒有特別喜歡遊泳。
“今天不能遊泳了耶。”我試探性地說。我想要強調快樂的時光被不速之客打擾的心情。
“那就請他等一下再換泳衣,三個人一起遊到六點再去咖啡店也行呀。”
“不,算了。那家夥說不定已經去更衣室了。”我說。我可不想讓倉持看到陽子穿泳裝的模樣。
倉持五點準時來報到。他身穿方格花紋襯衫,配一條白褲子。兩者看起來都是高檔貨。
他帶我們到最近的鬧區,直接走進一家咖啡店,感覺他對這裏很熟。
倉持點了一杯美式咖啡,我也跟著他點一樣的,但我完全不知道美式咖啡是怎樣的飲料。我既不知道它和普通咖啡哪裏不同,也沒喝過真正的咖啡。陽子點了一杯牛奶蘇打。
我們坐在咖啡店裏,由倉持主導話題。他變得比國中的時候更會講話了。舉凡最近看過的電影、藝人的八卦、流行事物、音樂等,仿佛有源源不絕的話題可講。而我,隻能出聲附和,對他說的內容時而感到佩服,時而感到驚訝,間或喝著不知道哪裏好喝的淡咖啡。
陽子變得異常多話。我不但第一次聽到她是滾石合唱團(RollingStones)的歌迷,而且在那之前,我壓根兒不知道她和一般的少女一樣,會注意流行動向。當她提到未來的事時,臉上甚至還浮現出平常不曾看見的嚴肅表情。
倉持不單單是口才好,似乎也很擅長讓對方說出真心話。他不動聲色地撒下眾多誘餌,然後立即看穿對方吃下的是哪一種誘餌。看穿這一點之後,他再慫恿對方,或是裝作對對方的話感興趣的模樣,有時還故意唱反調,營造出能讓對方暢所欲言的氣氛。在他麵前,任誰都會變成說話高手,但說話的人卻不知道,其實自己是在他的如來佛掌中翻滾,按照他的腳本演戲。
我們在那間咖啡店裏混了兩個小時,幾乎都是倉持和陽子在說話,我隻有在一旁聽他們聊天的份。
走出咖啡店後,他說要送陽子回家。
“因為我等一下得去一個地方,剛好跟陽子同方向。”他看著手表說。
我想起他在剛才聊天的過程中,巧妙地問出了陽子家在哪裏。
早知如此,要是我也說“一塊兒走”的話就好了。隻是我家和陽子家的方向實在差太遠了,這句話根本說不出口。我期待陽子拒絕,可是她沒有。我甚至覺得她對倉持的話表示歡迎。我們一起走到車站,在那裏和他們兩人告別。我從月台的另一邊看著兩人上電車,他們早已忘了還有我這麼一個人的存在,聊得好不開心。
當我回到白鷺莊時,管理員室的燈還是暗的。我拿出鑰匙打開門,進入管理員室,沒有打開燈直接走到裏頭,紙門的另一麵共有兩間房間和廚房。那裏是我們父子的居住空間。
父親日夜期盼的公寓約在一年前完成。父親在不管成本收益是否劃算、許多前提尚未明朗化的情況下,決定破土動工。但是跟銀行借的錢根本不足以蓋好房子,於是父親向已斷絕關係的親戚低頭,而最後願意借錢的則是父親最親的堂兄。不過,那位伯伯也要父親瞞著伯母和其他親戚。當然,他還特別叮嚀父親,這是最後一次借錢。
感覺上,父親想蓋一棟高級公寓,但就預算來看是不可能的事。這裏的交通不算方便,收不到好房租。最後,父親決定蓋一棟以單身人士和學生為出租對象的公寓。一、二樓共十六間房間;入口處隔了一間管理員室作為我們的新家。
就像先前擔心的一樣,經營公寓並不簡單。花費比想象中的還要凶,每個月的收益不見起色。畢竟,光是沒租出去的空房就有三間。還掉每個月的借款之後,剩下的錢隻能勉強度三餐,因此我之所以打工,到不完全是為了見陽子。
父親那天很晚才回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喝醉了。當時,父親經常和一個名叫前田的男人在一起。他總是拖著醉醺醺的父親回家。前田在附近的小鋼珠店工作;父親經常去那家小鋼珠店,而前田好像都會偷偷告訴父親,今天哪一台最有可能中獎。乍看之下,他是一個親切的人,實際上卻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我並不喜歡那個中年男子。
父親一進屋裏,整個人就倒在管理員室的地上,開始鬼吼鬼叫些莫名其妙的話,嘴裏還流出口水。
“你怎麼醉成這樣?”我對父親說,話中隱含著對前田的抗議。反正前田一定是靠父親的錢白吃白喝,拉著父親一間接一間地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