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愣了愣,旋即明白他話中深意,道:“皇上英明。”
“這些話,過去也曾有人與朕講過。”玄燁微微握緊了手裏的鬆枝,說。
“那人必然是了解皇上之人。”
“嗯,那時隻有她懂朕,她是朕的解憂草,是朕的知己……隻可惜,她離朕遠去了。”玄燁忽歎一聲,梁九功與曹寅俱是一愣,在禦前當差數年,皇上口中的“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要與納蘭公子比長情,皇上定不會輸給他。
“其實她並未離皇上遠去。”
“嗯?”玄燁扭頭看向納蘭。
納蘭道:“皇上至今不曾忘,那人必然一直留在皇上心中。”
玄燁笑道:“除了她,你倒是最懂朕的人了。”
“奴才得蒙皇上寵信,是奴才的福氣。”
“朕知你說的不是奉承話,朕曉得,有你替朕分憂,陪朕吟詩作對,聽朕嘮叨,何嚐不是朕的福氣。”
“奴才惶恐!”納蘭後退一步,正欲下跪,玄燁扶起他,歎道:“你雖懂朕,卻也敬畏朕,這點倒不似與她。”
納蘭起身道:“皇上是天下主,萬民景仰,奴才自當恪守本分,不敢冒犯。”他本是風雅不羈之人,無心功名利祿、官宦生涯,無奈出於鍾鳴鼎食之家,宦海沉浮非他所願,卻又不得不置身其中。然而,他尊敬他的父親,尊敬這位指點江山的帝王,不忍心學陶潛那樣罷官,掛冠而去,唯有低眉折腰事權貴。
玄燁大大“唉”了一聲,說:“可是有一點,不得不說,你們真的很像,她也懂風雅,懂詩詞,若朕不是皇帝,她與你結識,想必咱們三人定能成為知己好友,登高賞景,吟詩作對,逍遙人生。”他收斂了帝王之風,平添一份儒雅。
納蘭抬頭,不禁對他所說之人開始好奇。
“可人生沒有假設,需要麵對現實。”
納蘭默認,光好奇是沒有用的,皇上做不到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做到。
玄燁轉過身,扔了鬆枝,一步步走向萬春亭,好像是自說自話,又好像在對他們說:“北花園中四方亭台,東西對稱,四季分明,可朕偏愛這萬春亭。”他站在隔扇外停了下來,並沒有繼續往上走。
“這萬春亭前風景最是獨特,這會子入了春,更能看盡園中佳景啦。”梁九功笑嗬嗬附和道。
玄燁轉身,自亭前看向那棵蒼勁的鬆樹,笑道:“春中賞景必不可少,隻是這兒還有許多朕兒時的回憶。朕小時候調皮,喜歡爬樹,嚇壞了阿寅和他額娘。”還有她。
“皇上那是心中急切,想救幼鳥。”玄燁的話倒也牽起了曹寅兒時的記憶。
玄燁看向曹寅,笑道:“你倒是記得清楚。”
“奴才豈會記不清楚,那時皇上還命奴才去取梯子,誰知半路遇上了額娘和劉嬤嬤,知道皇上要找梯子爬樹,可把她們嚇壞啦!”
“之後你們就冒著大雨慌慌張張跑來找朕,可朕任性,愣是拽著你和小六子衝進雨裏要將那幼鳥放回鳥巢,誰知朕爬了一半,那鳥兒已經沒氣兒了。”
“那會兒雨下得大,天又涼,即便有帕子裹著,可那生命小,又經一摔,活不成也是天數。”
“帕子……。”玄燁兀自沉吟,好似想起了什麼,猛然看向曹寅,問:“當年朕命小六子葬了那鳥,你可知葬在何處?”
曹寅不知皇上為何突然緊張起來,隻道:“當年皇上將幼鳥交給小六子後便走了,奴才也緊跟著額娘一塊兒離開,不知那小六子做了什麼,若他還在世……。”
“罷了,朕隻是隨口一問。”他並不關心幼鳥,隻是想找回那方帕子罷了。隻可惜,時隔多年,那小六子早在康熙元年,連同他師傅吳良輔以勾結官員藏汙納垢而由太皇太後下旨依“變易祖宗製度”之罪處死。他歎息,若是早個二十幾年想起這事兒,或許就不會落得個不知所蹤。
那方帕子,想必早在二十多年前由那小六子拿出宮變賣了吧。
當年沒想到珍惜,如今想來唯有後悔,隻是後悔已經沒用了,他不可能向一個死人追究責任,可那是她第一次在這亭中對他伸出援手,她是那麼體貼,那麼懂事,令他不得不對她充滿好奇,從而情根深種……
他們在一起曆經波折,充滿回憶,好不容易在一起,卻因他的過失而讓他們成了陌路人,三年了,他始終沒有找到求得她原諒自己的方法,亦是沒有找到那背後操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