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他確實想做皇帝,隻是他想皇父能夠名正言順冊立他為太子,而非如今頗多微詞,落人話柄,尤其是他的母妃和皇弟,對他繼位,仍存諸多不滿。
“成大事者,必要時該當做出必要手段,你若心有不甘,便無法真正繼承大統,更枉費你汗阿瑪一番舐犢情深及深謀遠慮的苦心!”
他隱藏得深,頓悟極高,自然明白洛敏每一句話的深意,得到答複的他,不再心存疑慮,他是正統皇帝,是皇父親立的皇儲,沒有“篡位”之說!
“那日在大殿之上……。”胤禛單手背後,心中辨不清的複雜。
“你額娘一心想讓你十四弟登上皇位,卻忘了你也是她懷胎十月誕下的骨肉,如此不念舐犢之情,怎配為你汗阿瑪哭靈,想必她也不曾有過真心……你怨我也是對的,至少在你心裏還有你的額娘,隻是你才繼位,朝中頗有微詞,是我讓你難堪了……咳咳……。”她說了太多話,疲累不堪,病情反複,就連每日喝藥也全都吐了出來,太醫也束手無策,她終究是想跟著他去了。
胤禛心下一陣抽緊,乾清宮大殿上的慍怒早已煙消雲散,他沒有忘記宜太妃是果兒和胤祥的生母,待他亦是慈祥和藹、疼愛有加,他如今繼承皇位,或許多半都是她的功勞。遺詔上的字體雖與他皇父相似,他大半生研修書道,又豈會辨認不出這遺詔出自誰手,她以敏公主之手交托傳位遺詔,恐怕是不願他的親生額娘對他再生怨念,至於在皇父靈前生出的事端,大抵也如此。
“該說的都說了,皇上請回吧,別叫人落下話柄。”
胤禛駐足,望了她一眼,張嘴卻沒能說一句話,皺了皺眉,最終轉身離去。其實臨摹汗阿瑪的字跡,也是他額娘所長,若額娘想偽造遺詔也無不可,隻是璽印不知去向,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
走出這所跨院,胤禛長歎一口氣,有些真相,如今對她來說,全都不重要了。
胤禛離開恒親王府時,已是黃昏時分,殘陽如血,給整座王府塗上了一層使人心醉又感到沉重的暗紅色。
他正要坐上轎攆,王府內赫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叫喊,接著便是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
他抬頭望著西方紅霞,兩滴晶瑩的淚花猶如透明的紅寶石,滾落到了冰冷的地麵。
他們終於能夠團聚了,卻剩他一個人如此孤獨,孤獨地挑起重擔,走上那個世人夢寐以求的位子……
百日國喪後,過了元旦,康熙皇帝的六十一年帝王生涯徹底結束,皇四子雍親王胤禛奉遺詔克承大統,改元雍正。
胤禛即位,上皇考廟號“聖祖”,諡號“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尊生母德妃為聖母皇太後,改“仁孝皇後”諡號為“孝誠仁皇後”,孝昭、孝懿皇後一並稱為仁皇後。
雍正元年九月,康熙皇帝棺槨入葬景陵地宮,在這之前,他的三位皇後早在冰冷的地宮裏等了他多年,除此之外,雍正帝因怡親王允祥的之故,尊封早在康熙三十八年逝世的敏妃為皇考敬敏皇貴妃,並祔葬景陵,這開了皇帝陵祔葬皇貴妃的先例。
而早在五月病逝、被尊為皇太後的德妃亦於同年八月加諡號“孝恭宣惠溫肅定裕讚天承聖仁皇後”,九月與康熙帝合葬景陵,升祔太廟。
胤禛親自送母妃進入地宮,待完成儀式,他屏退侍衛和隨身太監,獨自站在中間的位置,那是他的皇考,如今和他的四位皇後,一位皇貴妃,相聚在一起。
他和每一副棺槨都說了一陣話,最後繞回皇考的棺槨前,從身上掏出一個陳舊的荷包,慢慢倒出一堆灰白的粉末於手心,撒在棺槨上,兀自呢喃道:“汗阿瑪,兒臣把她給您帶來了……她說生前無法與你擺脫宿命,要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而在死後,她知道還是擺脫不了如此命運,便不願葬於妃陵,兒臣成全了她,按照咱們滿人的舊俗,將她的屍骨火化了……汗阿瑪,她說她將化作泥土繼續陪伴著您……她來了,您安息吧,兒臣發誓,這一生一世,都將您與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永固下去……。”
他說完了,也撒完了,最後一點粉末,猶如星光閃爍,冰冷暗淡的地宮中一瞬發亮,然而隻是一瞬,又恢複如初。
麵對著冰冷的棺槨,胤禛卻欣慰一笑,汗阿瑪接到她了……也聽到他的話了……
生同衿,死同穴,大抵就是生死相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