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1 / 2)

前朝掀起一小陣風波,後宮亦是不曾太平。先帝的嬪妃們一夜之間全都成了太妃,成了寡婦,有子嗣的尚有依傍,隻是晚年進宮一無所出的,這一生注定要老死宮中,她們傷心,每日在靈前慟哭,哭聲震天,地動山搖,誰也無法從這滿耳哭聲中細細分辨出號啕者的心境,也許有人為禮節而哭,有人為今後的日子擔憂而哭,也有人為鬆了一口氣而哭……真正悲痛欲絕的,大抵隻有姍姍來遲、由四人抬著軟榻,不顧眾人眼色,徑直托著病弱的身軀,跪在玄燁靈柩前的宜太貴妃吧。

也許是過分傷心,她忘了所有的禮儀尊卑,不在乎誰的身份高貴,誰的身份低賤;誰是皇帝,誰是太後;誰哭得響亮,誰小聲啜泣;誰萬分驚愕,誰無動於衷……所有的一切,全在玄燁離開的消息傳來時,化為了灰燼,這時候,她隻是一個想見丈夫最後一麵的尋常女子。隔了九天,她終於鼓足勇氣,強撐著虛弱不堪的殘軀來送他最後一程,今日過後,他的梓宮將被遷往景山的壽皇殿。

洛敏的所作所為引來新皇帝諸多不滿,可她置若罔聞,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麵前,自降位份,歸於妃位,她還了曆史一個原貌,給新皇帝留下最後一點顏麵。

梓宮從東華門抬往壽皇殿的那一天,所有宮嬪留在各自宮中。一整天,天色陰暗,飄著雪花,屋頂地麵頃刻便厚白一片。在這風雪天裏,洛敏披著羽緞鬥篷,雙手籠在銀灰貂鼠籠套裏,穿著一雙高底繡鞋,一步一步走在長街上,從西到東,從北向南,小霞在旁邊打著傘,不言不語。

乾清宮……慈寧宮……萬春亭……凡是他們共同走過的路,她不厭其煩地頂著風雪,再走了一遍,後來到了坤寧宮,曾經他們相遇的起點,如今已經走到了終點。她隻看了一眼,便又繼續走下去,最後停在鹹安宮門前,抬頭望了許久,這裏唯一令她難以釋懷的,便是禁錮在裏頭多年的廢太子胤礽。

聽說胤礽瘋了,成天念叨著許多旁人聽不懂的話,洛敏曾偷偷跑去瞧過幾眼,那孩子的憔悴令他心痛不已,以至後來鮮少踏足此地,可她心裏始終放不下,隻恨自己無法改變他的命運。

終究是一個“情”字最傷人,他念著的何嚐不是自己一生難以忘懷的人啊。

在門前徘徊許久,最終沒有走進去,門口的守衛已經換了人,她得罪了太多人,這一生,與胤礽的“母子情分”終是到此為止了。

默然轉身,回到了冰冷的翊坤宮,準備收拾最後的行囊。玄燁晚年,隨著年歲日漸增高,身體每況愈下,則開始考慮自己的身後之事,包括對眾嬪妃的安排,他曾專門寫下諭旨,存在兩處,以備不虞。一道在洛敏身邊,一道放下乾清宮書房。

新皇帝命人收拾玄燁遺物時,已找到皇考所留朱批遺旨,內有料理宮闈家務事宜一紙,即:諭令有子之妃嬪,年老者各隨其子,歸養府邸,年少者暫留宮中。

縱然紫禁城諸多回憶,此刻,洛敏也不願留在這傷心之地。新皇帝已遵從皇考聖諭,最終完成了這一遺願。

離開皇宮後,洛敏便與她的大兒子,恒親王胤祺住在一起,胤祺憨厚老實,資質平庸,他從沒有卷入康熙晚年的奪嫡鬥爭,得以安度一生。

重拾自由後的日子,洛敏變得鬱鬱寡歡,時常對著天空發呆,她的病反反複複,到後來隻能躺著,再也不了床。

這日午後,一向安靜的恒親王府來了一位貴客,在恒親王的引進下,剛剛醒來的洛敏見到了方登極一個月的新皇帝。

二十七日已過,素服已除,胤禛穿著一身鴉青便服,邁著大步,神情嚴峻地走了進來,洛敏沒有行禮,隻啞著聲音問:“你是來向我問罪的麼?”

看著當年風華絕代的宜妃成了枯槁老人,滿腹疑問的胤禛頓時啞口無言,隻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去,同時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包括這宅子的男主人。

“我這一生已經走完了,無論你如何怨恨我,如何將我治罪,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了,我隻求看在果兒的份上,饒過我的老九吧,他太過仗義,隻是選錯了人……放他去邊疆也好,他懂羅刹國文,又喜歡行商,讓他做一回商旅也好……。”

洛敏兀自說著,胤禛終於皺著眉開口:“為何?汗阿瑪為何會選我?那份遺詔又為何會在敏姑姑那兒?”

“這是你汗阿瑪的心願,隻是他還來不及立下遺詔……如今你已是皇帝,何必計較遺詔從何而來。”

胤禛眉頭越皺越深,他是不想追究,隻是這遺詔來得太過突然,他都來不及大聲哭泣,敏姑姑已親自帶著一個楠木匣子來到雍親王府,當打開匣子、看到裏頭明黃的絹帛時,一向沉穩內斂的他也經不住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