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取出裏頭的東西,鋪展在桌案上,又在上頭鋪了一層宣紙,就著昏黃的燭光,她右手握住筆管,左手托住右腕,閉上眼,隨著腦海中的片段,他的每一句囑托,細想如何下筆。
近一個時辰,她將筆放回筆架,拿出藏在桌案暗格裏的一方小璽,用力一按,又將小璽裝回暗格中,收起文書,重新闔上匣子,上了鎖,又把鑰匙細細裝在一個紅綢荷包中。
她守著這些東西直到天亮,當第二天淩晨小霞進來侍奉她更衣洗漱,見她伏在桌案上,頓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哭喊著引來了翊坤宮所有人,好在她醒了,才不至於令整座皇宮充滿恐慌。
“主子,您怎睡在這兒?您的身子可使不得啊!”小霞帶著哭腔,洛敏迷迷糊糊“嗯”了一聲,然後拉住她的手臂,沒等她多說,便道:“你把這些……從東華門送出去,送到敏公主的行館……切記,一定要你親自送去,絕不能假手任何人!”
“主子,這……。”小霞低頭看了一眼,又看看她,心中百味雜陳。
“你跟了我那麼多年,你是我身邊最貼心的人,這東西關乎你我、翊坤宮上下,甚至整個天下的命運,一定要妥善送到敏公主手上,如今咱們也隻能靠她了……。”
小霞本該在二十五歲時出宮,可她走了蘇麻喇姑和袁夢姑姑的老路,這些年來,什麼人可信,什麼人需要提防,她心裏全都有數,小霞再不是當年心直口快、懵懂無知的小宮女了,她也學會了審時度勢,變得成熟老練。
洛敏交托給她的東西,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給錯,也不會釀成無法收拾的悲劇。
當小霞服侍洛敏回到床榻歇息後,她便與敬事房的劉四喜劉總管通好關係,喬裝混入出宮辦事的太監人群中,不走神武門,而從東華門出,那外頭住著許多宗室皇親,她隻需去端敏公主所住的別館便可。
小霞出宮的那些時辰,洛敏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也就這一小會兒,她做了一個夢,夢不長,卻足以叫她心驚膽顫。
“不要!——”她全身猛地一掙,驚醒了,心在胸膛裏狂跳不已,滿臉淚水,遍體冷汗,頭發和貼身衫子都已經濕透了,也許也是生病盜汗所致,但這場夢太過真實,曆曆在目的痛苦場景簡直叫她肝腸寸斷!她夢到玄燁帶著她去騎馬,到了一片綠茵草地,忽然,許多人手執刀槍弓箭,從四麵八方步步向他們靠近。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令人心神劇烈一顫,天哪!那不是玄燁的叔舅、兒子、大臣……還有他的眾多妃子嗎?可又似乎不像,他們的麵容過於可怕,全然不像平時溫和圓滑。他們究竟是誰?到底要做什麼?
“小皇帝,把皇位還給我!”
“汗阿瑪,立兒臣為太子!立兒臣為太子!”
“賤人!狐媚子!把皇上還給我!”
紛雜聲中,“嗖”的一支響箭飛來,直穿玄燁和她的胸膛!他們朝後一仰,雙雙摔下馬去,胸口、嘴裏全都流著鮮紅的血,來不及哭,來不及呼救,她已驚醒,垂下頭,自己相安無事,可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不可能一生清白,這些年獲得的安逸太平,卻在無形中構成對他人的殘忍,他們的怨憤正要向她和玄燁撒來,而立儲一事至今懸而未決,難道真要等到曆史上演,才是個頭嗎?
“姐姐醒了?”聽到熟悉的聲音,才發現她的寢宮多了一個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身藏藍棉袍的德妃安靜地坐在南窗下的長炕上,此刻正看著她。
洛敏微微一驚,隨即平淡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聽聞姐姐近日抱恙,我特地找太醫要了方子,再命人去禦藥房親自煎藥,藥剛端來,姐姐趕緊趁熱喝了吧。”說著,德妃起身將炕桌上冒著氣的湯藥送了過來。
洛敏瞅了一眼,撇開頭道:“我不喝。”
“姐姐這是想隨萬歲爺一塊兒去麼?”德妃似笑非笑地把藥端到她的麵前。
洛敏緊盯著她:“你說什麼?”
德妃露出溫和一笑,隻是溫和背後,是沉澱了多年的怨念,令洛敏背脊一涼,一雙手軟軟地攤放在絲滑溫暖的被褥上,眼裏蒙上一層灰暗,卻沒流淚。
“你來看我,不隻是為了給我送藥、告訴我他已經駕崩了吧。”洛敏閉上眼,冷冷問道。
德妃微微驚詫,原以為她會痛徹心扉,哭得死去活來,不想竟如此平靜,倒與那個男人一樣無情。她放下藥碗,眸色漸漸轉濃,直奔主題道:“皇上臨終都沒交待立儲一事,而他最後見的人是姐姐,想來遺詔在姐姐這兒吧?”
德妃啊,你終是等不及,想讓你的小兒子繼承皇位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