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九點多鍾的山腳下, 下午到達村莊內的旅行團成員已經相繼入睡, 村頭的小瓦屋還亮著燈, 窗戶上影影綽綽地印著好些人的影子, 恰在這時, 村口卻是遠遠走來了一個蹣跚的高大人影, 等這人影快步走到那小屋前時, 裏頭本就不大的動靜先是停了下來,半響有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在門板裏響了起來。
“老大,是你回來了嗎?”
“媽, 是我。”
這般壓低著聲音回答著,這人明顯是個年輕人的聲音,也許是連夜從外頭趕回來的,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聽上去氣息都有點不太穩, 等聽清楚他的聲音,那先前說話的女人先是鬆了口氣, 接著將小屋的門緩緩打開衝年輕人招招手道,
“怎麼走的這麼慢, 那人都已經上山去了, 大夥都在這兒商量怎麼辦呢……”
這般語氣不太好的教訓, 屋內的燈光也順勢照亮了門口年輕人的臉, 如果蕭南燭此刻在這兒,或許也並不會太驚訝於為什麼會在這兒看到姬宰,而姬宰看上去倒是沒了在蕭南燭麵前傻裏傻氣的樣子, 隻拎著些簡單的行李大步邁進了屋子, 先是抹了滿是汗水的臉,接著抬頭看了眼這屋裏滿滿當當坐著的老老小小有些急促地開口道,
“他真的上山了?你們見著他了沒有?”
“見著了,他下午來我家小賣部門口買東西來著……”
先頭和蕭南燭有過接觸的那位中年人聞言怯怯的開了口,看神情似乎有點不大自然,他的妻子在他的身邊神情嚴厲的碰了碰他的胳膊,這中年人便當即不敢說話了,聞言的姬宰臉色一白,一直以來就格外掙紮的心裏瞬間沉到了穀底,而在臉色難看地握緊了拳頭後,他轉而看了眼自己麵無表情的母親道,
“媽,咱們這麼做真的對嗎?這振興咱們族是沒錯,可是蕭南燭他真的沒做錯什麼,咱們這樣不顧他的性命把他往山上騙,和那些以前害過我們的清朝人又有什麼區別呢……況且他是我們的族人啊,我們……”
說到這兒,姬宰明顯有點欲言又止,他母親嫘青見狀有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咬牙切齒地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開口道,
“你年紀輕輕的懂什麼!咱們族裏等了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能早些恢複從前興盛的時候嗎!而且他算是我們什麼族人!他那個不要臉的媽早就被我們趕出去了……”
“可是現在不也證明了你們當初做的就是錯的啊!”
猛地打斷自己母親的話,這在一個至今還保持著某種程度上母係式社會的村莊來說已經是要被所有人指責的了,而姬宰的情緒看上去也不太好,因為在粗喘了幾口氣後他還是堅持著在母親的不敢置信的注視下開口道,
“從前的事情你們總不願告訴我,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媽,你們自己醒醒吧,別永遠活在這醒不過的夢裏,也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行嗎?
這般說著,姬宰的眼圈都紅了,這麼一路趕回來他的雙腳腳背上已經被各種青紫劃傷覆蓋,但是此刻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從心底對蕭南燭的愧疚促使他生平頭一次忤逆了自己這位在族裏擁有絕對威嚴的母親,而光是想到此刻蕭南燭被困在山上的遭遇,姬宰的心裏頭一次對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們產生了不滿之情。
多年前的華夏族的確如姬宰同蕭南燭說過的那樣,是個與世隔絕的村莊,那時他們還沒有受到外界的諸多欺壓,所以一直都民風淳樸,生活無憂,然而晚清年間的那場劫難最終還是讓他們失去了一切,自此無論過多少代華夏族族人都對外人抱著警戒之心,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搬到了山下,一方麵隱瞞自己的姓名過著普通人的日子,一方麵為了保護自己開始散播華夏遺族生活在銅錘山山中的傳聞。
可事實上,銅錘山其實壓根就是一張由華夏先祖軒轅氏親手製成的曆紙,隻要人進入便會被困在當中,曆紙上畫著的山海異獸們更是會將人分吃幹淨,而作為族中最大的秘密之一,華夏族人隻有在應對一些他們認為的居心叵測的人和本族中的叛徒時才會將他們帶到銅錘山上去。
居心叵測的人,自然指的是那些抱著各種目的想要上山進行考察的研究隊們,因為本身村子裏的人就很少有真正接受過書本教育的,所以他們始終都不太能理解那些學生和專家們並不是想要做出傷害他們的這個事實,至於本族中的叛徒,在華夏遺族這近百年的延續中隻出現過一個,而這個女人,就是蕭南燭的母親嫘溪。
在姬宰所知道的線索裏,這個叫嫘溪的女人是頭一個不顧族內的規矩偷偷和外人在一起還有了孩子的女人。這在其他族人的看來已經是莫大的侮辱,自然是不會對她太過客氣,所以在強行將她帶回族裏之後,姬宰的母親嫘青便當著全族的麵將還懷有身孕嫘溪嚴厲的責罰了一頓,之後更可怕的是,當時已經被折磨的沒了半條命的嫘溪緊接著便被帶到了銅錘山的山腳,而他的族人隻冷冷的丟給她一句,如果你受到軒轅氏的寬恕活了下來,我們就原諒你。
沒有人知道當時嫘溪是怎麼在銅錘山活下來的,畢竟那裏麵到處是可怕的飛禽野獸,她就算能僥幸躲過去,也逃不過時間本身鑄造下的牢籠。
然而當一年後的某一天,村裏的所有人卻忽然看見了抱著一個孩子站在村口的嫘溪,隻不過相比起從前的柔弱美麗,如今這個衰老的可怕女人卻隻神情冷淡地和她曾經的族人說了這樣的一段話。
“我的孩子死了,我能活下來並回來這裏,是因為軒轅氏的保佑讓我重新擁有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軒轅氏賜給我的,等他長大了,就能將你們的華夏發揚光大。”
這樣荒唐可笑的話以前村子裏的人肯定是不會聽進去的,他們對於血統不屬於本族的人本來就充滿了排斥,自然是恨不得殺了嫘溪手裏的這個野種,可是嫘溪能在銅錘山中活下來也是事實,而她所謂的得到了軒轅氏賜予的孩子這樣的說法,在過去的傳說故事中,也並不是不存在的。
傳說華胥國的華胥氏有一日經過雷澤見到一個大腳印,當時她心生好奇便上前光腳踩了一腳,回到族中後華胥氏就莫名的懷了孕,待十二年後孩子生了下來,卻是個有著蛇身人形的孩子,而這個孩子便是日後三皇五帝之中的伏羲。
因此出於這多方麵的原因,最後族裏的人還是讓嫘溪和這個孩子活了下來,他們被安排在村裏最簡陋的屋子裏,也沒有任何人去幫助他們的生活,姬宰的母親十分在意嫘溪的那句複興華夏的話,可是光看這麼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誰也不知道嫘溪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這樣的等待最終卻沒有迎來眾人所期待的結果,因為就在幾年後的某一天原本足不出戶的嫘溪忽然有一天就趁所有人不注意帶著孩子逃出了村子,而等村裏那些男人女人們著急的去追趕阻攔時,嫘溪和那個據說是軒轅氏後人的孩子早就已經搭上了去鎮上的大巴沒車了蹤影了。
故事到這裏,後麵的事情似乎也變得順理成章了,身無分文的嫘溪帶著自己的孩子逃出了華夏族來到了外麵的城市,可最終還是被疾病和貧窮打敗,死在了某一個不知名的小城的角落裏。
她的孩子從小生活在落後的村子裏一直到四五歲甚至連最基本的漢語和漢字都不認識,身上唯一帶著的也就是嫘溪從出生就帶在身上的屬於華夏族族人的銅鎖扣,一直到有一天,牽引著他命運的繩索終於將這個孩子帶到了蕭茹華老太太的身邊,而多年後,古文字專家老楊的意外到來,也讓封閉了多年的華夏族人們知道了,原來這世上已經有這樣一個人,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軒轅氏恩賜的力量。
“蕭南燭究竟能不能發揚華夏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除了死守著這個落後的村子,有真正的為咱們的祖先做過什麼嗎?口口聲聲喊著要複興華夏,到頭來卻藏頭露尾的除了害人什麼都做不了……媽,你覺得咱們真的還配叫自己華夏族人嗎?”
這般聲音顫抖著開口,一直以來都在用謊言欺騙著蕭南燭的姬宰卻是沒了言語,他其實小時候真的時常會去找蕭南燭玩,隻是那時他的母親也會很快的將他帶走並狠狠的責罵他,他忽然好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之前總是熱衷於在蕭南燭麵前虛構那些族人們積極上進,並不斷試圖改變現狀的假話了,畢竟從前再貧窮再落魄的日子也抵不上眼前這樣的絕望,而他對蕭南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