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第一次身處這時代的節市中,仿佛置身於後世家鄉的四月八廟會,端的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脂粉味、油煙味、點心味竄入鼻中,身上殘留的牢獄陰森之氣隨之飄散。
他一襲輕便儒衫,隻當微服私訪,此時“秦檜”的名聲在民間尚不顯,自不擔心被人認出。
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明日下意識地攥緊王氏的袖子,不知是怕她走丟了,還是怕自己走丟了。
王氏喜笑顏開,帶著他融入人流,在一襲素裙的烘襯下,白淨的臉蛋愈發嬌豔,婀娜的體態分外動人,自有不安分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氏亦感覺到了,反而搔首弄姿,跟這葷腥不沾的臭小子拉開距離。
明日頓時想起那林衝的故事,會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衙內上來調戲這騷婆娘呢?
他雖然跟她沒有任何感情,但怎麼也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在金營,死鬼秦檜能忍,在宋境,他這個西貝秦檜如何能忍?
哪怕他明知王氏是故意搔首弄姿,引發他的“醋意”。
這婆娘支開高益恭和翁順,隻怕存心借這個機會,拉近兩人有名無實的夫妻感情,也是用心良苦。
其實,拋卻這層關係,身為一個男人,陪一個女伴上街,也有責任當一個護花使者,保護她不受騷擾。
明日冷哼一聲,上前一步,一手攬住她柔細的腰肢,一手蓄勢待發,若是哪個登徒子膽敢揩油,定教那廝吃不了兜著走。
自做了秦檜、當了要文鬥不要武鬥的文官,他並沒有荒廢練武,每晚睡前必在房中練半個時辰,才能入眠。
一則已養成了習慣;二則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武藝傍身,總非壞事,萬一遇到刺客呢?
王氏勸阻不了,隻好告誡他不可泄露會武。
畢竟那死鬼是個弱質文人,即便在北國困苦的環境中呆了幾年,也不可能變成一介武夫。
明日不用她提醒,他現在的身份連兵器都不便攜帶,更遑論舞刀弄棒了。
他發揮了策劃人的創意,找人打了一副青銅護臂,專練那招小把式。
按君不見君的說法,為他量身定造的這一招,想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
它可以是刀、是劍,亦可以是槍、是棍,自然也可以是雙臂,況且以臂使手,劃圓更是收發隨心。
他已能做到雙手同時劃兩個圓,加上護身甲,再配合怪異的街舞身法,真要跟人動手,也可以做到不動聲色,好像誤打誤撞一般,自保當不成問題,再不濟也能脫身逃跑。
王氏半倚半靠明日的身上,巧笑倩兮,自以為得計,也就不再招蜂引蝶,萬一惹出事端來,這個小冤家憋不住出手,落在有心人眼裏,就麻煩了。
明日硬著頭皮跟這婆娘緊密相貼,本來是為了保護她不被別人揩油,現在倒好,變成他被她揩油了,四麵人擠人、人挨人,就是想分開一些也不得空。
他並未忘了初衷,警惕地觀察四周,一旦有浮浪子弟試圖接近,就如一頭保護自己地盤的雄獅,惡狠狠地瞪過去。
這一招挺有效,幾波無賴潑皮,竟然望而卻步,不敢造次。
原來明日雖是尋常士子打扮,一步踏入政壇高層,舉手投足,隱然已有不容侵犯的官威。
更兼他曾在金營浸淫已久,一進入臨敵狀態,自然流露出一股鐵血肅殺之氣。
兩種氣質混合,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猶見虎狼。
還有一層原因,《水滸傳》中的那些衙內,都生在北宋最昌盛的時期,距今不過十幾年,他們的父輩如高俅、蔡京之流,位高權重,根深蒂固,無人敢動,是以紈絝子弟才敢欺男霸女、橫行無忌。
而靖康之難前,在金人的步步緊逼下,大宋民間的怒火直指這些誤國權臣,被稱為六賊的蔡京、梁師成、李彥、朱勔、王黼、童貫紛紛倒台,難逃一死,北宋舊有的權利體係自此土崩瓦解。
那些權貴子弟再無昔日的風光,更被金人嚇破了膽,僥幸活下來逃到江南的,早就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
而偏安的南宋小朝廷尚不穩定,朝中大臣動輒上下,如履薄冰,門下子弟又怎敢作奸犯科?
至於江南本地的浮浪子弟,本就被壓一頭,又怎敢與官鬥?
所謂盛世出紈絝,亂世出英雄,就是這個道理。
於是,明日的一腔護花之心,落在了空處。
能不與人發生衝突,自然是好事,他帶著王氏隨波逐流,縱賞關撲,過了一把與民同樂的癮。
“這不是會之兄嗎?”冷不防對麵傳來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明日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長臉善目的儒雅文士,從密集的人群中費力地擠過來,滿額是汗,也不管身後有人,屁股一撅,一揖到底,唱了一個肥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