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瞿文統終於輾轉來到了雲南的昆明。
自從吳三桂殺了永曆皇帝後,便被清廷封為平西王。做為天高皇帝遠的一域之蕃王,如今的吳三桂已經比三年前更加功利兼收。
雲南這一帶地方,事事都由他親自做主,百姓隻知有平西王,不知有清朝皇帝。
但這些都與瞿文統無關,現在的天下已經是異族的了,他知道複明全無可能,他隻想能夠殺死吳三桂,替死去的永曆皇帝報仇。
他用了三年時間才能夠回到昆明,這其間曆盡千辛萬苦,九死還生,他之所以沒有死,完全是為了心底一個十分強烈的願望,殺死吳三桂。
開始的時候,他不敢直接向北方來,而是由緬甸的東部進入越南境內,再向北回到中國。
一路行來,聽到的消息也越來越多,所有的南明殘部都已經被剿滅怠盡,天下已經安定下來。
越來越多的漢人做了滿清人的官員,對於舊朝的懷念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淡漠。
這一切,都使瞿文統痛心疾首,但他卻又無可奈何。以他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什麼事情呢?
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殺死吳三桂,這個漢奸,清兵是他引入關內的,永曆皇帝也是他殺死的。
每一天夜裏,瞿文統都會從睡夢中驚醒,他總是聽見吳三桂說,這隻是一條狗,失去了主子的狗還能有什麼作為?
然後便是那些士兵的哈哈大笑。
每當從這樣的夢中醒來以後,他便覺得自己心底的仇恨又一次膨漲到胸口,就好象有一口悶氣一直窩在心裏,不吐出來的話,他便會被這口氣憋死一樣。
但是他仍然拚命忍耐,他必須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後看準機會,一擊得手。
以吳三桂的地位,想殺他幾乎是天方夜譚,但他卻有十足的決心和毅力,一定要殺死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報仇雪恨。
便是帶著這樣的信念,他來到昆明。
這是一個十分繁榮的城市,人民也都富足,每日裏市集總是熙熙攘攘的,他痛苦地發現,自從戰亂結束後,人民的生活正在慢慢地恢複,那些背叛了前朝苟活的人們,開始穿上了光鮮的衣服,臉上也日見豐腴。
雖然這些都是他的同胞,但他卻忍不住在心裏詛咒,讓他們遭到天災人禍,讓他們生活在顛沛流離中。
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經過這三年的時間,他已經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太多的仇恨壓抑著他的心靈,現在他做事情隻求結果,不講過程。
這是他到達昆明的第一天,在穿過集市時,他見到一個奇怪的老者。
這個老者穿著一件從頭到腳的黑袍,黑袍已經十分殘破,在老者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項鏈,項鏈上懸著一個十字的形狀。
當他初一看見這個老者的時候就心裏一動,他想起年幼受洗禮時,見到的那個神甫,那個人的打扮就與這個老者十分接近。
老者盤膝坐在地上,似乎是在乞討,但他眼前的破碗卻是空空如也,沒有人願意施舍。
瞿文統從他的身邊經過,可能是因為這個老者的打扮非常象神甫的原因,他便拿出一錠碎銀子放在老者的碗中。
他也不知道他今天為何這般心善,自從三年前的事情發生後,他便再也沒有施舍過一文錢給任何一個乞丐,他認為在清的天下做乞丐都是不能原諒的。
但今天,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當他看見這個老者的時候,他便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這個老者的破碗中。
這個老者抬頭看了他一眼,瞿文統心裏一驚,這老者的目光十分明亮,一抬頭便象兩道電光一樣射了他一下。
瞿文統雖然心裏暗驚,但他知道風塵之中必多異人,而且他來到這裏身負要務,也不打算多管閑事,便立刻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但就在他將起未起的時候,那個老者忽然說:“你是耶裏可溫教徒嗎?”
瞿文統又是一驚,他知道耶裏可溫是蒙古人對於受過洗禮的人的通稱,這個名字在當時已經不再流行。
他能夠知道這個名字,是年幼的時候聽他的叔父提起過。他的叔父瞿式耜是個極淵博的人,對於曆朝曆代的掌故都非常了解。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受洗後不久,他的叔父向他介紹這個教派的曆史,提到除了羅馬以外,還有一個派係本來存在於波斯,他們是被羅馬認為異端的一些人。
這個派係也曾經傳入中國,在元代的時候與羅馬派係並存。
他便點了點頭,那個老者又問道:“是波斯來的?還是羅馬來的?”
他回答說:“羅馬。”
那個老者一聽之下,似乎覺得十分遺憾,長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沉思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一樣,對瞿文統說:“你加入我的教派吧!”
瞿文統愣了愣,在老者沉思的時候,他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者的長相。
這個老者似乎並不是單純的漢人後裔,他注意到他的眼睛深陷,鼻子突出。老者滿臉的皺紋,看不出有多少年歲,但一定十分老了。
當他對瞿文統說,你加入我的教派時,用的語氣十分理所應當,而且帶著幾分施舍了什麼恩惠一樣的慷慨。
瞿文統一聽之下,心裏就起了一些反感,他立刻站起身來說:“我不想加入你的教派。”
說完這句話,他立刻轉身便走,唯恐那個老者再拉住他不放。
但那個老者卻並沒有再說,他聽見老者在他的身後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低聲念誦著什麼,那似乎是一種經文。
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瞿文統住在平西王府附近的一家小客棧裏,他每天都在客棧的客堂裏觀察平西王府的行動,從早到晚,一刻也不放過。
然而王府的守衛實在太過森嚴,每天都至少有一個營的親兵守衛在周圍。
而平西王出來的時候,也是前前後後至少有幾十個親兵保護著,不要說刺殺他,連接近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瞿文統並不氣餒,他在默默地等待機會,他相信百密一疏,隻要自己有耐心和毅力,就一定能找到這個機會。
兩個月後,他發現,吳三桂在每個月的十五日都會到一個庵堂去。他一直跟蹤著他,當吳三桂進入庵堂後,所有的親兵便會在周圍把守,沒有人跟著他一起進去。
他在平常的日子到這個庵堂的周圍觀察,這隻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庵堂,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他不明白吳三桂到這裏來是燒香拜佛,還是有別的所圖。但這些都與他無關,他知道這個庵堂是他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