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先生說,掌櫃高誼,季二也不敢隱瞞,的確是在等人。
等的人還沒有來?
快來了。
冒昧地問一下,先生等的是?
季二先生拿指頭蘸了一點酒水,在桌子上鐵畫銀鉤寫來了莫大兩個字。
劉掌櫃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頭皮一陣發緊。好半天才平息了呼吸,指著桌上的莫大二字小聲問道,先生和……有仇?
季二說,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我是來還人情的。
季二先生推開了窗,調弦之夜,正是長江水闊朔風冷,望江樓高夜月孤。季二先生緊了緊衣襟,望著江邊上兩點漁火。思緒飛得很遠。
季二先生說的欠莫大一個天大的人情,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季二先生是洞庭的一個窮書生。季二有一個妹子,倒生得如花似玉,卻被洞庭湖上的悍匪水上漂看中,給擄了去。季二先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救得了妹子,去告了官,官匪一家,季二沒有救回妹子,反倒被打了個半死。季二絕望了,是要跳水去死的,卻被一個漁人救起了。漁人給季二出主意,可以去求荊州的莫大先生。也許莫大會出手相助。莫大的名聲事跡,季二先生也是聽說過的,隻說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在湖湘兩省,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季二先生也聽說過,這莫大性情古怪,幫人從來是要索取回報的,而且索取的回報總是稀奇古怪,強人所難。但這些,都隻是傳說。季二先生並沒有見過莫大,那個救了季二的漁人也沒有見過莫大。季二先生還是去了,可是莫大府上的人說,莫大先生去了調弦會友,季二先生又追到了調弦,就在現在季二住下的望江樓,就在這間客房,季二先生見著了莫大,一個平和的老頭子,麵色紅潤,半點皆無傳說中的那種怪異。季二先生對莫大說了他的請求,希望莫大幫忙救得了他的妹子。莫大捋了捋胡子,沉吟了片刻,說,你來求到了我莫大,應該是聽說過我的一些規矩的了。季二先生說,聽說過了。莫大先生說,隻要我答應你的請求,並幫了你這個忙,我提出任何要求,你是都會答應的了?季二先生說,一定答應。莫大先生說,你剛才說你姓什麼?我老頭子老啦,記性不好了。季二先生說,小子姓季,行二。季二。莫大先生的眼裏亮光一閃,說,老夫幫了你這個忙。季二趴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手卻被莫大拉了起來。莫大的手掌寬厚而且溫暖,堅實而且有力,這讓季二先生相信了,隻要莫大答應了的事情,是一定會說到做到的。莫大先生說,知道我為什麼答應你嗎?不待季二回答,莫大說,因為老夫生平最為景仰的那個人也姓季。莫大先生說,你是讀書人,定會知道千金一諾的故事了。季二先生說,可是先生,季二一文不鳴。莫大先生拉著季二的手,將季二的手握在手中,說,其實莫大的名聲,是外界訛傳,不過你既求到了我,我自當盡力。
季二先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妹子是有救了。季二先生很鎮定的說,先生,您說出您的要求吧。
莫大先生眯著眼盯著季二,點了點頭,說,我不要別的,單要你的一條命,你覺得怎麼樣?
莫大先生的要求,還是讓季二很是吃了一驚的。但季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季二先生說,隻要救出妹子,我自當雙手將頭顱奉上。
季二的回答也讓莫大吃了一驚。莫大在吃了一驚之後,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莫大的笑聲震得屋簷上的瓦片瑟瑟響。莫大說,好。好。好。莫大連說了三個好字。莫大說,老夫喜歡你這個年輕人,就讓你多活二十年吧。二十年後,秋冬之交,你到這望江樓,老夫來取你的項上人頭。季二回到家中,妹子就已回到了家中。季二一直沒有對妹子提及過怎麼相救之事。妹子後來嫁了一個老實的漁人,整日和漁人一起出沒風波之中。季二先生呢,開始走南闖北,或為富門西席,或就館教幾個小小蒙童,心裏卻一直念及著對莫大先生的諾言。二十年時間,季二先生一直是孤身一人,飄零於江湖之中。這年秋風起時,季二先生辭了在嶽陽的教館,來到調弦,住進了望江樓。莫大並沒有說明具體的日期,季二先生怕爽了莫大先生之約,於是早早的來了。這一住,就是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