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7 權力場上

的皇後們

Warring Queens

正如上帝讓人的手生

出互不相同的五指那樣,

他也允許不同地

方的人擁有不同的信仰。

——蒙哥汗

當蒙古的男人們忙於四處征戰時,女人們卻管理著帝國。在遊牧部落中,傳統上是女人在料理家務,男人則外出放牧、狩獵或打仗,雖然如今的戰事要持續多年而不是數月,雖然如今的家庭也並非隻是一係列氈帳的集合,而是一個疆域遼闊的龐大帝國,但是女人們卻繼續統治著它。對俄羅斯、東歐的戰爭在窩闊台時期持續白熱化,除此以外,蒙古帝國其餘所有的地區均為女人所掌控。盡管與窩闊台汗對立,但是唆魯禾帖尼——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的遺孀——仍然統治著北部中國,包括成吉思汗出生地。也速倫——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遺孀——統治著中亞和突厥各部。

窩闊台成為大汗之後,在相當長時間內因過分沉迷於美酒而無法管理帝國,後來他逐漸把統治大權交給了脫列哥那——他最能幹的妻子,雖然不是他的長妻。1241年窩闊台死後,她成了正式的攝政者,從那時起直到1251年的十年中,她和另外一群女人控製著世界曆史上最龐大的帝國。她們之中沒有一個是蒙古人出身,但都嫁給了這個從事征服的草原部落,她們多數是基督徒。相同的性別和信仰都未曾有礙於她們去攫取權力,也未能阻止她們之間的爭鬥,因為每個人都竭力爭取掌握其兒子手中的整個帝國。

不管如何殘酷,這些權力鬥爭相對來說還是和平式的,除非它發展到對女人本身的處置時,她才會因失敗而遭受可怕的命運。宮廷中充滿鬥爭,而在宮廷之外,這一時期迎來了整個帝國所必需的十年和平,使帝國有機會鞏固加強對各地區的統治,也使其有時間從持續四十年[ 應為“三十年”。——譯者注。

]的第一次蒙古世界戰爭(1212-1241)中恢複過來,為下一次戰爭作準備。

現存的關於脫列哥那在蒙古朝廷中的權力和顯赫地位的最早記錄,出現在印刷道教書籍的敕令中,她被稱為“也可·可敦”(Yeke Khatun),意即“大皇後”,書籍是在簽署她的名字、加蓋窩闊台的印章後才發行的,時間是1240年4月10日。這不僅清楚地表明她正操縱著帝國,而且還說明,當男人在作戰時,她卻從事著與之完全不同的一係列活動:支持宗教和教育事業,大規模地修建各種建築和重要的社會設施。

在與南宋進行的邊境戰爭中,窩闊台取得了勝利,可是他卻失去了愛子和其他幾個近親,此後他逐漸喪失了對政治生涯的興趣,但他還是提名自己的一個孫子為繼承人。然而,脫列哥那想推選自己的兒子、易怒而傲慢的貴由繼位,他曾被父親嚴厲訓斥、顯然不被其父所喜愛。窩闊台死後不久,脫列哥那召集忽裏台大會想選舉貴由,以取代窩闊台提名的孫子,但是她得不到黃金家族中法定人數的支持,這就意味著多數人不讚同選舉貴由。脫列哥那繼續攝政,五年中她謹小慎微地處理政治事務,目的在於為貴由的選舉尋求她所需要的支持。為了達到目的,她將亡夫的大臣們解職,代之以自己的親信,其中最重要的是另外一個女人——法迪瑪,一個在花剌子模戰爭中被俘的塔吉克人或是波斯人,她曾為花剌子模效力。編年史家阿塔篾力克·誌費尼,不喜歡法迪瑪,似乎也不喜歡所有卷入政治的女人。他寫道,法迪瑪喜歡經常去脫列哥那的帳篷,她“成了機密的參與者,秘務的知情人”,法迪瑪扮演了這樣一個政治角色,使年長的“大臣不得幹預朝政,她卻任意發號施令”。

到了1246年,脫列哥那已經牢牢地控製了帝國,她信心十足地覺得自己能夠為兒子的選舉打點好一切。選舉貴由的籌劃工作在有條不紊地、秘密地進行著,隻有黃金家族成員和重要的高級官員才知情;但是,脫列哥那要在外國顯貴和蒙古人麵前把貴由的繼位儀式辦成一件大事。從夏天開始直至8月舉行典禮前夕,外國代表們從帝國各個遙遠的邊區紛紛來到,埃米爾、總督和大公們陪伴在諸侯、國王身邊,他們擁堵在同一條路上。塞爾柱算端來自突厥;巴格達哈裏發的代表也到了;還有兩個主動要求得到王位的格魯吉亞王子:一個叫大衛——已故國王的法定繼承人;另一個也叫大衛——就是那個已故國王的庶子。級別最高的歐洲代表是亞曆山大·涅夫斯基的父親雅羅思老二世——弗拉基米爾和蘇茲達爾的大公,他恰巧在與脫列哥那可敦一起用餐後就死去了,其死因十分可疑。

出乎人們意料的是,第一個來自西歐的使團也於1246年7月22日到達蒙古朝廷,出現在大量雲集的人群當中。六十五歲的教士、曾是聖方濟各信徒的普蘭諾·卡爾平尼,作為教皇英諾森四世的全權代表來到蒙古,他同時也是教皇的密探,受命盡可能調查清楚這群威脅歐洲安全的陌生人。卡爾平尼於1245年複活節從法國裏昂啟程,他需要近一年的時間橫穿歐洲到達蒙古邊境——駐在俄羅斯的拔都營地。然而,一旦行進在蒙古的道路係統中,卡爾平尼僅用一百○六天的時間就走了約四千八百公裏——相當於在近三個半月裏平均每天騎馬超過四十公裏的裏程。

由於對歐洲的軍事戰爭取得了成功,因此蒙古人急於接見卡爾平尼是出於一種錯誤的認識:他帶來了教皇和所有西歐人的乞降書。可是書信中卻含有完全不一樣的信息。教皇英諾森四世向蒙古貴由汗提供了介紹耶穌一生和基督教基本教義的概要性書麵文字,其中的所有內容可能為貴由汗所熟知,因為他有機會聆聽信仰基督教的母親的介紹、並經常跟隨她參加宗教儀式。貴由本人很可能就是一個基督徒;即便不是,他肯定也是非常傾向於基督教、非常倚重政府中信仰基督教的蒙古人的。教皇的書信嚴厲譴責蒙古人入侵歐洲,要求大汗“徹底終止此類攻擊,尤其是停止迫害基督徒”,他要求大汗作出解釋,“以便使我們完全明白……何種動機驅使你去毀滅那些國家,你今後又有何企圖”,書信告訴大汗,上帝委派羅馬教皇掌管世間的一切權力,是唯一一個由上帝授權、代表“他”講話的人。

蒙古官員發現卡爾平尼沒有帶來貢物,也沒有出示投降書,他們開始普遍地對他不予理睬;但是在現存的一封1246年11月的信函中,貴由向英諾森四世提出了幾個淺顯的問題:你怎麼知道上帝要赦免誰、他要憐憫誰?你怎麼知道上帝認可了你所說的話?貴由指出,上帝賜予了蒙古人——而不是教皇——統治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世界上所有地區的權力,上帝打算讓蒙古人通過成吉思汗的偉大法律,將上帝自己的戒律和法令傳播於世。然後,貴由建議教皇帶著各地王公貴族來哈剌和林,向蒙古大汗表示敬意。

歐洲和遠東首次直接的外交接觸降格為雙方對宗教問題認識的交流,這其中摻雜著互相之間在信仰上的侮辱。盡管蒙古人和歐洲人有著共同而廣泛的精神信仰,但他們之間的公開交往是如此的消極、如此的誤入歧途,以至於在將來,整個共同宗教信仰的基石也銷蝕殆盡。蒙古人繼續讓下一代去促進與基督教歐洲的進一步聯係,但是到最後,他們將不得不放棄全部希望,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及時地徹底放棄基督教,轉而扶持佛教和伊斯蘭教。

1246年秋,當卡爾平尼和其他外國顯貴離開皇室營地返回時,貴由將注意力從公共場合的盛況和繼位典禮轉移到重要的政治任務上,即鞏固權力、使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汗。為顯示自己新近得到的權力,貴由首先拿法迪瑪——他母親信任的政治顧問——開刀。貴由利用有人控告法迪瑪向他母親施行妖術的機會,將她從母親那裏傳喚至自己的汗廷中,他母親拒絕交出法迪瑪,“他屢次派人,但每次她都用不同的方式拒絕他,結果他與母親的關係變得十分惡化,倘若他母親仍然遲遲不交人的話,他就派一個人……帶著指令去強取法迪瑪”。

接下去,有關記載變得模糊,非但沒有說明事態,反而使讀者產生了很多疑問。貴由成功地索要了法迪瑪可敦之後,他的母親就死了。他母親是病了?是被殺了?還是死於憤怒或悲傷呢?多數記載對此語焉不詳。波斯曆史學家術茲劄尼寫道,脫列哥那被送去與丈夫窩闊台合葬,這時離開她丈夫去世已有六年了,如此陳述顯然是對她死亡的一種委婉說法;但術茲劄尼似乎對這一點並沒有把握,他說道:“隻有上帝才知道真相。”我們所知道的隻是,貴由的手下奪走了法迪瑪可敦,而後脫列哥那可敦就死了。

不是悄悄地處置法迪瑪,貴由使她當眾飽受可怕的折磨。那時,蒙古人正統治著一個橫跨歐亞的大帝國,他們仍有許多機會將它擴張到更遠的地方,但朝廷並沒有把注意力集中於此,而是關注著這個女人,關注她曾經的所作所為,關注如何對她進行處置。貴由命令衛兵把法迪瑪帶到朝廷上來、站在他的麵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被剝得精光並鐐銬纏身站在那裏,“經曆了許多日夜的饑渴交迫;她遭受了各種酷刑拷問,恐嚇威脅”,他們先是拍打她,然後用滾燙的金屬棒抽她。在歐洲社會中處置女巫,或在基督教堂中懲罰異教徒時,如此公開地拷打可能被認為是正當的,但它完全違背了成吉思汗的慣例,雖然他也屠殺敵人並以殘酷嚴厲的手段進行統治,但是他向來不拷打敵人或使敵人承受不必要的痛苦。特別是它與蒙古傳統也相反,因為它是直接針對女人的;類似這種現象在蒙古曆史上還沒有先例。

在現有的法典下,從技術上說,拷問法迪瑪可能是合法的,因為她不是蒙古人,也沒有嫁給蒙古人,是一個類似於戰俘卻又手無寸鐵的人。最後,當這個被拷打的女人承認了一係列罪狀時——包括施妖術於脫列哥那可敦和其他黃金家族成員,貴由對她實施了一種具有象征性的、特別殘忍的懲罰。他下令將她全身上下的通氣孔全部縫住,不允許她的靈魂本體飄出軀體,然後將她裹在一張毛毯中扔進河裏淹死。這樣,貴由就結束了法迪瑪——他母親的顧問、十三世紀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的生命。

與當眾拷問和處死法迪瑪的情形一致,貴由的短暫統治就是一段恐怖報複的時期。他發動了一場野蠻的鬥爭來鞏固加強權力和消除異己。他命令士兵對那些與法迪瑪有關係的人進行窮追猛打直至殺死。貴由開始以合法的手段對付他的叔祖父帖木格·斡赤斤,他是唯一一個還在世的成吉思汗的親兄弟,對汗位也有迫切合理的要求。在貴由繼位前不久,帖木格·斡赤斤圖謀發兵襲擊脫列哥那可敦的領地,並竭力聲稱自己爭取汗位的權利,但結果,那次行動失敗了。他年輕時曾遭遇到薩滿巫師帖卜·騰格裏的迫害,不過那次他幸存了下來,但如今他在與侄孫的對抗中就沒那麼幸運了。對帖木格·斡赤斤的秘密審判在一個封閉的帳幕中進行的,貴由一旁監督,黃金家族的男性審判者判處他死刑,因為他企圖用武力而不是通過選舉來奪取大汗寶座。

貴由接著將注意力轉向控製帝國領土的其他女人。他迫使在察合台家族領地攝政的遺孀遷移;他下令對拖雷的財產事務進行調查,而這些財產當時都在唆魯禾帖尼——丈夫死後她曾拒絕嫁給貴由——的管理下,在調查的過程中,他命令將分配給她及其兒子們的戰士全部交出來,於是東部地區也被他牢牢地控製起來。他集結自己的軍隊向西轉移,聲稱要在那兒舉行一次大規模的圍獵活動,其實,軍隊轉移隻是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在於對俄羅斯的拔都進行突然襲擊。貴由不僅想報複先前在俄羅斯勝利宴上侮辱過他的堂兄,而且要攻擊那裏所有的汗,貴由看上去非常堅信歐洲對他的重要性,他想徹底完成上次的征服,使歐洲並入自己在蒙古帝國內的領地。

唆魯禾帖尼不想公開與貴由對抗,她謹慎地開展活動,保證要讓他的偷襲失敗。她秘密派遣使者將貴由的計劃告訴拔都,也非常有可能直接采取行動對抗貴由本人,因為貴由把家人留在了位於中部蒙古草原的要塞堡壘中。然而,僅僅十八個月後,年僅四十三歲、看上去很健康的貴由突然神秘地死於大汗之任上,也許是有人殺了他,但是有動機這麼做的嫌疑人實在太多了,根本無從調查。現存的蒙古文獻對貴由之死的細節沒有記載,簡明的波斯編年史隻是突然地說,“他大限已到”。

在帝國內部,政治鬥爭繼續進行著,界限開始分明。誌費尼用他非常喜愛的比喻手法寫道:“世界上的事情偏離了正軌,對交易和買賣的駕馭也脫離了公平的大道”;他形容大地一片黑暗,“世界這隻杯子斟滿了罪惡的毒酒”;蒙古百姓及其臣民,“被擺布得時而這樣,時而那樣,惘然失措,因為他們既忍受不下去,又不知何去何從”。

經過貴由的短暫統治之後,那些在世的皇後們之間的鬥爭又重新開始,甚至變得更加激烈,因為貴由的遺孀斡兀立海迷失進一步操縱了帝國,就像她的婆婆脫列哥那在窩闊台死後所做的那樣。但斡兀立海迷失缺乏婆婆那樣的權術,時機也對她不利,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兒子們也成為她的對立麵,對其作為攝政者的合法地位提出挑戰。唆魯禾帖尼全力支持自己四個有才能的兒子,她已經準備、等待了一輩子,這下終於輪到她行動了。不等貴由遺孀在首都哈剌和林召集忽裏台大會,拔都汗在其秘密盟友唆魯禾帖尼的鼓動下,於1250年在靠近天山山脈伊塞克湖的一塊地方召集忽裏台大會,因為那裏位於蒙古外圍,更便利於拔都到達。大會推舉唆魯禾帖尼的長子蒙哥為大汗,但是窩闊台的家人聯合抵製,理由是合法的選舉必須在蒙古的某個適當地方舉行,特別是應在哈剌和林——那裏被他們控製著。

唆魯禾帖尼大膽地想出了一個極富智慧的計劃。她沒有進入帝國的首都,但是作為成吉思汗幼子的遺孀,她控製著古老的家族故地,那裏是成吉思汗出生、被選為大汗的地方,也是他的葬身之所,沒有人會拒絕參加在這塊聖地上舉行的忽裏台大會。她的盟友拔都汗無法從遙遠的俄羅斯趕來,但他派出由其弟別兒哥統領的三萬護衛軍,在選舉和登基儀式過程中保護她和她的家人。唆魯禾帖尼在這個神聖的地方組織了另外一次選舉,1251年7月1日,聚集在一起的眾人推舉四十三歲的蒙哥為蒙古帝國的大汗。這次,沒有人對會議地點提出異議。

為了慶祝這一時刻,蒙哥頒布旨意,在這個重大的日子裏,每個人都應該休息,牲畜們不應該被驅使或受重負;大地不能被帳篷樁刺痛,水不能被汙染;所有人都不準捕獵野生動物,那些將在宴會上被屠宰的牲口,它們的血不得灑在神聖的土地上。緊接著那個莊嚴的日子之後,一個星期的酒宴開始了。在每天的歡慶活動中,聚集的賓客要消費三百頭馬或牛,三千隻綿羊,以及三千車的“阿亦拉可”——它是用發酵馬奶製成的蒙古人鍾愛的美酒。

這場慶典活動標誌著唆魯禾帖尼的畢生事業達到了鼎盛,從某種意義上講,慶典賜給她超過任何人的榮耀。成吉思汗的兒子們相當虛弱、沉湎於飲酒、自私自利,與之相反的是,唆魯禾帖尼生養的四個兒子注定要在曆史上留下深刻的印跡。她的每個兒子都是大汗,在未來的歲月中,蒙哥、阿裏不哥、忽必烈將在一定的時期內被賦予大汗之名,她的另一個兒子旭烈兀,將成為波斯的伊利汗,他在那裏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她的兒子們通過征服波斯、巴格達、敘利亞和土耳其,把帝國的疆域推向了頂峰,他們將征服南方的宋朝,並將帝國領土推進至越南、老撾和緬甸;他們摧毀了可怕的阿撒辛人,處死了穆斯林哈裏發。

在選舉已經結束而歡慶正在進行時,窩闊台和貴由的家人才姍姍來到忽裏台大會。窩闊台家族中主要的三個王突然闖入大帳,宣稱要參拜新大汗。新大汗將他們全部逮捕、套上鐐銬,因為他的密探已經向他報告,他們的到來是一個陰謀,他們計劃當其他家族成員聚集在一旁時,先分散朝廷的注意力,然後準備對慶典活動和酒醉後的眾人發動偷襲。蒙哥很容易地抓住了企圖偷襲的人,開始了又一輪的審判。對任何一個成吉思汗的子孫,他都不能拷打或使之流血,但他把他們的謀士——大多是穆斯林和漢人——押來,用藤條狠狠地鞭打這些人,直至他們供出自己的主人。在審判的最後,新大汗發現他的這些堂兄弟們對其罪行已頗感內疚,其中的兩個王叫人用石頭和泥土塞滿自己的嘴,直到死去為止。他們的有些謀士自殺了。被蒙哥處死的窩闊台家直係或旁係親屬共達七十七人。

當蒙哥監督審判時,他的母親在自己的宮廷裏審訊女人。唆魯禾帖尼命令逮捕不幸的攝政者斡兀立海迷失可敦。審訊過程幾乎是審訊法迪瑪的重演,隻是稍顯溫和罷了。唆魯禾帖尼手下的緝捕人員用生牛皮將斡兀立海迷失的雙手縫住,再將她用氈子包裹起來、與另外一個年長的女人一起溺死之前,還將她全身剝光、以當眾奚落之。來自那個家族三分之一的女人都被用毯子包起來、活活踢死。

從汗廷開始,蒙哥汗將審訊擴大為一場大規模的清洗運動,他將一批批調查人員派往帝國各地,讓他們去審問、宣判和懲罰任何對他家族不忠的嫌疑人。審訊在全世界範圍內展開,從東方的中國、蒙古,到南方的阿富汗,再到西方的波斯和伊拉克。甚至連高級官員如畏兀兒地區的地方統治者,也被處死,但最大的損害還在於它給黃金家族本身以沉重的打擊。蒙哥似乎下決心挖出察合台和窩闊台——他死去的伯父——家族的所有支持者。蒙哥從窩闊台後人手中奪取了哈剌和林及其周圍地區。在整個帝國內,有些地方統治者和高級官員很幸運地躲過了特別法庭的審判,但他們仍然不得不去哈剌和林覲見他們的新大汗——他派人審查關於這些人的檔案以視其是否忠誠,他們還要麵對可能受懲罰的威脅。那些通過審查的官員,才能由新大汗讓其官複原職。在對窩闊台係進行廣泛而血腥的清洗後,蒙哥汗下旨特赦其他那些非政治性的囚犯和俘虜。

權力已經很明顯地轉入了拖雷係。唆魯禾帖尼為她的兒子們清除了權力道路上的最後障礙,知道四個兒子不再麵臨來自黃金家族其他支係的任何威脅時,她去世了。對她的成就作了最高評價的是作家把兒·赫不烈思,他說:“如果我在女性群體中再看到另外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那麼我將斷言,女人的種性遠遠優於男人。”在世界曆史上,從未有人得到過像唆魯禾帖尼曾給予她兒子們那樣的龐大而富有的帝國;但是在她死後的許多年裏,她四個兒子開始分割帝國。

1252年2月,在臨近蒙古新年節日的某個時刻,或是豬兒年的最後一天,或是鼠兒年的第一天,唆魯禾帖尼逝世了。隨著她的死,自1241年開始由女人統治國家的十年也隨即結束了。就在女人們互相激烈鬥爭的過程中,她們把必需的外部有利因素引入了蒙古統治的核心,通過扶持寺院學校、書籍印刷、思想知識交流,她們為帝國建立了一個新的統治基礎。在男人們重新發動蒙古世界戰爭後,這個基礎最終會成為由這些女人們開創的新製度,它們將在世界範圍內產生極其重大而深遠的影響,遠遠超出了蒙古帝國本身的限製,但是新製度的作用影響要等到一輪又一輪的戰爭開始後才能像花兒一樣完全綻放出來。

1251年——在祖父成吉思汗於1227年去世近四分之一世紀之後,蒙哥登上了蒙古帝國大汗的寶座。他在一段陳述中,將自己之所以能當政並形成冷靜鎮定個性的原因,歸結為他母親唆魯禾帖尼長期灌輸的結果,他說道:“我始終遵循祖先的法律;不會模仿別國的方式。”蒙哥是嚴肅認真的人,他沒有窩闊台的輕率,也沒有貴由的魯莽;而且在黃金家族的成員中,他幾乎是唯一一個避免了酗酒這種極為有害的惡習的人。

為了增強他作為蒙古帝國大汗的合法性,也為了將帝國的曆史改造得更符合形勢的需要,蒙哥於1252年追授他父親以大汗之名。這次追授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作為成吉思汗的幼子,亦即“斡赤斤”,拖雷是有資格繼承其父的名號和故地的。

為表明自己已經占有帝國的土地,蒙哥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新近擁有的都城哈剌和林,它作為窩闊台家族權力的中心和象征已達二十年之久。然而,蒙哥打算把這個中等城市由窩闊台家族的居住地改造為蒙古帝國的偉大首都,在窩闊台建哈剌和林城之前,此地屬客列亦惕部,特別屬於汪罕及其家族成員,包括唆魯禾帖尼——蒙哥的母親、汪罕的侄女在內。

蒙哥需要在都城留下自己的印跡,因為窩闊台已經任用了中原漢地和波斯的建築師,蒙哥於是就轉向在歐洲戰爭中被他俘獲的基督徒工匠。雖然他沒有對歐洲建築表示青睞,但這些金屬製造工的技能卻給他以深刻的印象。當他的軍隊占領貝爾格萊德時,俘虜了一個叫紀堯姆·布涉的波斯金匠,因為布涉能製造基督教的宗教物品,所以他就被賜給了唆魯禾帖尼,在她死後,他又轉給了蒙哥的幼弟阿裏不哥。蒙哥看中了布涉和另一批五十人的助理工匠,他想把一種異域的歐洲風格添加到蒙古的都城中去,他以如此勢不可擋的獨特風格行事,使來訪者頗感驚訝。

到達哈剌和林蒙哥朝廷的外國使節說,在他的宮殿中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精巧裝置在運轉著。一棵由銀子和其他貴重金屬雕刻成的大樹從宮廷中央升起,接近宮殿的頂端,同時各條樹枝沿著椽子向屋內伸展;銀製的果實垂掛在枝條上,枝條上有四條金製的大蛇纏繞在樹幹旁;在樹梢上,升起了一個得意揚揚的天使——也是用銀澆鑄的,身邊有一隻喇叭;在樹內有一連串複雜的氣動導管,看不見的仆人可以往裏麵吹氣,然後可以操作它們來變魔術。當大汗想為他的客人倒酒時,這個機器天使拿起喇叭放到嘴邊並吹響它,於是大蛇開始噴湧出酒精飲料,並瀉入放在樹根處的大銀盆裏;每一條蛇的嘴裏流出不同的飲料——葡萄酒、黑色的阿亦拉可、米酒,還有蜂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