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完成我們的旅程之後,蘇赫巴塔爾教授答應牧人的要求,樹立一塊碑石,紀念孛兒帖被掠事件。事情就這樣迅速地決定下來,他將撰寫碑文,而T.賈姆葉蘇榮(T.Jamyansuren)教授將用原蒙古文書寫,他們的學生將去尋找碑石,並刻寫上去。蘇赫巴塔爾教授派一個學生去把他那本陳舊的曆書拿來,隨後他透過汙跡斑斑的眼鏡,斜視著一長串的表格和圖畫,他用一支粗短的鉛筆把筆記寫在一張小紙片上,快速地計算著,並在曆書中查找更多的圖表,然後,他宣布一個最吉利的日子,學生們應該在這一天回到這裏樹立碑石。
這些事情都是以後要做的,此時,克哈格瓦蘇倫教授從迪爾的隱蔽處拿出一瓶伏特加酒,把它灑在這些石頭上,又把它撒入空中,還蘸一些點在自己的額頭上。通過這些熟悉的方式或其他方法,每個人都直接地去感觸那個我們正在研究的故事。克哈格瓦蘇倫已來過此地多次,當時他陪著他的良師益友、考古學家珀理。當局曾經把珀理投入監獄,他們還以激進民族主義分子的罪名逮捕克哈格瓦蘇倫的父親,他們把他的繼母流放到這個國家的邊遠地區,作為政治犯的孩子,克哈格瓦蘇倫和他年幼的同胞被趕到烏蘭巴托的大街上。在當局把他們送進兒童監獄之前的幾個月裏,他設法把大量泥土堆積在城外的一間小屋上,在他的同胞感到孤獨的時候,它就成為他們過冬的家。他在監獄中度過他的少年時代,在社會的邊緣備受煎熬,之後,他重新開始他導師的考古工作。
對於每個人——無論是牧民還是學者——來說,曆史就在我們身邊,它既不抽象也不遙遠;蒙古的曆史明顯地貫穿在蒙古人的生活之中,這些曆史事件好像就發生在上周一樣。對於我來說,跨越蒙古、回溯時代的探尋開始於近乎孩子似的好奇心,它發展為一種對知識和學問的探求,但對於我的蒙古同事來說,我們每向前搜尋一步,他們都會產生更多、更深刻的個人感情。每天,當我們更好地理解蒙古祖先麵臨的艱難困苦和他們表現出來的英勇氣概時,我們就仿佛置身於遙遠的古代。我們所站立的地方,不是別的什麼曆史地點;這裏是蒙古民族的女祖被襲擊、綁架和搶走的地方。在她被人從鐵木真手中搶走後,這個男孩不惜一切代價——包括他年輕的生命,重新把她奪回。他拯救了她,在餘下的生命裏,他為保護自己的人民不受外敵侵犯而不停征戰,即使這意味著他將耗費一生去攻擊外敵。就在這個過程中,他改變了世界,他創造出一個民族。
他們跪在這一小堆冒煙的馬糞前,呼哧呼哧地吸著氣,而且已經熱淚盈眶。在金色而暗淡的晚霞中,八個世紀消逝而去,但很久以前那個可怕黎明發出的陣陣痛楚卻隨煙飄蕩,縈繞在我們周圍。當雪鬆香將小石堆熏黑時,每個人舉步向前,分別向這個地方致敬。他們摘下帽子,跪在石堆前,把頭磕在聖地冰冷的泥土上,然後站起來,繞著石堆緩慢地走上三圈,同時將伏特加酒撒向空中。
每個人都拿出一些東西,作為個人的小禮物留在石堆上——殘餘的方糖,幾根火柴,包在皺紙中的糖果,少量茶葉。仿佛是他們想回到幾個世紀以前,在綁架者將孛兒帖扔在馬上、帶著她奔向未知的將來時,把這些小食品和溫暖送給驚慌失措的她;仿佛是我們這群緘默的人想告訴她——蒙古人的女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和他們——她的子孫——將全部活下來,並已經延續八個多世紀,畢竟,他們仍是“金光”的孩子,是一匹狼和一隻鹿的後代;而在蒙古“長生天”的薄雲之下,成吉思汗的“精神之旗”依舊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