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下塘街走不多久,見一橋,與平常的橋有些不同,橋上有走廊,廊柱上刷著紅漆,隻是時間久了,有些脫落。楚清說,這橋叫紅木橋,是鎮子裏很知名的一座古橋,小時候也沒覺得這橋有啥稀奇,就是一座連接兩岸的小橋,這裏的人世世代代就從這裏走,迎親送嫁,南來北往,就是方便。現如今這橋對於當地人來說,就連小橋的石縫裏,也都填滿了小鎮的舊往瑣事,每到開春,縫隙中總能長出新的嫩芽。
大眾麵館就在長壽路跟文昌路的交界處,在十字路口的東北角,店麵不大,一共才有七八張長桌,但不管是小兵,還是楚清,對這家麵館的奧灶麵都是讚不絕口。我們慢慢溜達著,到的時候也不過下午一點來鍾,但麵館裏的小方凳有的已經堆到桌子上了,完全是一副要打烊的模樣。牆上貼著一張紅色大字報,拿毛筆寫了各種麵食的名字和價格,價錢多是七八元一份,權當是菜單了,食客看著也很舒服。這老板該是個心很寬的人。
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著很是麵善親近,老板娘則是典型的江南女人。楚清跟老板很熟,說了句,再給做兩碗爆魚麵吧,等我們吃完再打烊。
老板笑著招呼,忙著把兩個小方凳重新放下來,整理出一張靠裏的桌子,說,那我進去看看裏麵的火滅了沒。
我問楚清,這裏為啥這麼早就打烊,老板是要出門辦事兒呢,還是怎麼著?楚清倒是很習以為常,淡淡地說,這家店天天如此,早上開門,下午一兩點就關門了。我聽著有意思,敢情還真有放著錢不賺的人。
楚清看著我笑說,他們開門營業得早,到這點兒就得打烊準備明天的料了,這裏好多商店都這樣,隨便開開,就算有些拿手的絕活,但都隻想著小富即安。
正聊著,老板娘端著兩碗麵放桌上,圓口瓷碗,我的是大份的,分量很足,楚清雖然要的是小碗,但也不少。
麵湯跟平常的麵湯不一樣,醬紅油亮,冒著熱氣,再配上根根白麵,隻看色相就讓人既眼饞又嘴饞,乍看上去,還真以為是拿紅糖沏了一碗開水,但在桌前一聞,那味道簡直絕了。麵上放著一大塊油炸醬燒過的魚塊,再配點香菜沫子。麵的味道很清淡,不覺油膩,更聞不到一點魚腥味。
我一邊吸溜吸溜地吃,一邊問老板這麵是怎麼做的,看自己回家能不能做。看我吃麵的樣子,楚清都不好意思繼續吃了,隻顧使勁兒捂嘴憋著笑。我說我打鄉下來的,頭回吃這種麵,粗人一個,莫見怪啊。
老板坐在櫃台一邊理賬,一邊給我建議,說你要是北方來的,可能吃點辣口,可以往裏麵放點辣椒,辣椒醬也是咱自己做的。我沒按他的意思加辣椒,心想來的機會還很多,這次就吃原汁原味的,接著追問老板這麵到底是怎麼做的。
老板說,這麵做起來也不怎麼複雜,底湯我們是拿野生青魚的魚鱗熬的。我第一次聽說拿魚鱗熬湯這事兒,不相信,問了句,這個湯真是拿魚鱗熬的?那怎麼沒見魚鱗。
老板笑著對我做了一個手勢,手裏還攥著一把鈔票,說,熬好再把魚鱗過濾出來啊。我喝著湯,覺著湯裏不可能就隻有魚鱗,應該還放了其他食材,否則味道不會調得這麼好,便試著問,那這湯裏難道隻有魚鱗啊。
老板憨憨地笑了笑,說,那肯定還得放其他的東西啊,油鹽醬油少不了吧,這個是調味的,我們選的是青魚的魚鱗,必須得選幾十斤重的野生魚,那樣鱗片才會有的熬,熬出來才會出奇的鮮香,把鱗片過濾出來以後,那湯能做成肉凍!湯裏麵不光隻有青魚鱗,還放了野生的鱔魚骨頭,等等。
我聽著禁不住一陣讚歎,說,怪不得這湯那麼鮮。又問魚塊是怎麼做的。
老板沒說話,跑進後邊廚房給我端出一個很淺的竹筐來,裏麵全是魚塊,說,這魚塊我們叫澆頭,都是用紅油爆出來的,爆出來以後還不能直接放在麵裏吃,得放個一兩天才能用。吃魚首先最重要的是保證新鮮,其次才是夠肥,肉多,我們這地兒的野生鯉魚既鮮又肥,隨便選一條也都有個幾十斤重,所以用來做澆頭。
沒等我繼續發問,老板指了指我碗裏僅剩的幾根麵條,說,還有那麵條,我們都是有專門的作坊生產,都是用當天一大早剛做好的濕麵煮,不能用幹麵條。
老板倒是竹筒倒豆子,裏裏外外把做法訣竅一下子全抖摟出來了,省得我瞎打聽。原本以為是老板實在才說,末了老板加了一句,我是看跟你一起來的姑娘是熟人,才這麼跟你說,要你自己來,我才不說這麼詳細。說完他便端著竹筐回廚房去了,楚清依舊吃得慢條斯理。我幾口已經吃完灌飽。
我吃完付賬,兩碗麵一共14塊錢,其間有好幾個人推門進來要吃麵,老板都婉拒說已經打烊了。
回鎮子的路上,我說這老板還挺有意思的,開個麵館還按時關門,有生意不做。楚清反應了一會兒才說,鎮子裏麵開店的,其實也都差不多這樣,畢竟這裏住的都是本地人,自家門口開個店而已,都開得很隨性,這邊的價值觀跟你們北方比,還是有些差別的。
我問楚清,那你覺得有啥差異?楚清說,差異很明顯啊,文氣點說是你們北方受墨子影響比較深,講究先質而後文。我聽她說得有點意思,便接著問她為什麼這麼說。
楚清的解釋很直率,我聽著也有幾分理:北方人的習慣是吃飯先得吃飽,穿衣先得穿暖,再窮也要有個自己的茅草屋,到哪兒能有塊田種才算踏實,有了這些,才會接著去追求“奢華”的生活。而江南這邊,隨便一戶普通人家,日子從來都是往細了去過,生活細致而又適度,說白了,是一種適度的“小資”、“小情調”。我問她,你到底是學什麼專業的,這麼能說,還說得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