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安史之亂爆發後,老杜的創作熱情也爆發了,畢竟,窮而後工。這個窮倒不是說貧窮,而多是指困窘。在這段時期,杜甫經曆了無數波折。
公元756年,局勢日漸危急,杜甫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請了假再次回到奉先縣,通過一個舅舅的幫忙,他的家眷被遷到了遠離戰火的鄜州(今天的延安附近,想不到吧,革命聖地也有這樣的浪漫往事)。剛剛安頓下來,就傳來了一個半好不好的消息——太子在靈武(今寧夏)宣布即皇帝位,尊在四川避難的唐玄宗為太上皇。
說是好消息,因為這說明畢竟還有一個中央政府在抵抗,可以凝聚人心。南明之所以迅速潰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有一個合法的、服眾的皇帝。說是壞消息,因為一個在靈武,一個在成都,說明長安可能一時半會收複不了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杜甫下定決心,前往靈武找到中央政府,為平叛出一份力。於是,他再一次告別家人,踏上了征途。
然而不幸的是,杜甫是個路癡,至少他不太認得去靈武的路。走著走著,反而離長安越來越近,還遇上了奇怪的乞丐,他幾乎體無完膚,越看越眼熟,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一點不像勞動人民,更不像專業乞丐。最有意思的是,身上穿著的衣服雖然破爛,但是料子實在不錯,腰上還掛著各種珍貴的玉佩。
杜甫很奇怪,問他到底是誰,他就是不肯說,仿佛一說出來,一些極可怕的事情就會發生一樣。杜甫仔細看了看,這……這不是那誰嗎,堂堂皇室成員啊!
確實,僅僅一兩個月前,他還是京城的公子哥。唐玄宗倉皇入蜀,隻帶了楊貴妃一家子和少數皇子,安史叛軍進入長安後,大開殺戒,屠殺皇室公主、皇子一百多人。相比而言,這哥們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算是幸存者了。老杜心軟,雖說當時他們錦衣玉食自己兒子餓死的時候對他們咬牙切齒不屑一顧,這會兒國家危難,安祿山這個外裔華人(安祿山是中亞人,擱現在也是外國人)帶著部隊打過來了,也顧不得內部階級矛盾了。
杜甫寫了一首《哀王孫》,權當安慰和勸誡:
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官走避胡。
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得同馳驅。
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
已經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
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
豺狼在邑龍在野,王孫善保千金軀。
不敢長語臨交衢,且為王孫立斯須。
昨夜東風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
朔方健兒好身手,昔何勇銳今何愚。
竊聞天子已傳位,聖德北服南單於。
花門剺麵請雪恥,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孫慎勿疏,五陵佳氣無時無
然而杜甫並沒有覺察在這裏遇上皇室成員有啥不對勁,他繼續上路,沒多久,就回到了長安城邊,被叛軍給抓過去了。作為唐朝的基層軍官,杜甫也和王維一樣被軟禁起來,甚至有段時間兩人還關在一個地方。
天無絕人之路,杜甫早年一直不出名,對他也有好處。與王維不同的是,叛軍沒有為難他,既沒有過分限製其自由,也沒有強製授予他偽政府的官職。呃,當然了,不是因為杜甫的氣場強大,而是因為實在沒必要對一個看武器庫大門的俘虜花那麼多心思……
這樣說的話,那時候的安史叛軍還比較人道,做到了優待俘虜,雖然說那時候沒有聯合國和《日內瓦公約》。這就是文明的可貴之處,即使有國聯和《日內瓦公約》,某些國家在二戰的時候依然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杜甫雖然沒辦法出城,但是時不時地可以在城中溜達,放放風。不過,這時候在長安城中溜達可不能逛街,因為壓根兒沒有街可以逛,整個長安城就像被核爆了一樣死氣沉沉,除了叛軍和叛軍的家眷,幾乎隻剩下衣衫襤褸的難民和被強行征發來的仆役。
相比較白天,這時候的杜甫更喜歡夜晚。或者說,他的思維在夜晚才會更加活躍。八月,他的家人終於和他取得聯係,知道了他的下落。可是,這個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轉眼就是中秋節,老杜和家人分居兩地,要命的是自己還是個半軟禁的囚犯,或者說俘虜。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跟蘇東坡說的一樣,人都齊活著呢,相隔千裏但是看的是同一個月亮。杜甫開始思念自己的妻子,想象著她的容貌,慢慢地,又一首千古名作誕生了。
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誰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今天夜裏鄜州的月亮,隻有你一個人在閨中看著了。家裏的孩子們都很可愛,但是可能還不明白什麼是思念,也不理解你對我身居長安的擔憂吧。霧氣升起來,打濕了你散著幽香的黑發,月亮的光投過來,讓你的手臂覺得寒冷。什麼時候,才能再一次和你一起靠在窗邊,讓月光照幹我們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