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便陪著我走到了河邊,那裏麵已經有不少上遊漂下來的河燈,燭光倒映在河麵上,顯得格外迷人,我輕輕的蹲下點燃了那盞已經有些殘破的河燈,輕輕的放到了河麵上,水聲潺潺,那河燈晃晃悠悠的順著水流往下漂去。
“你知道嗎,”我看著滿眼的波光粼粼,輕聲道:“人們說,孟京的這條河是會流到天上去的,如果有親人去世,在這條河裏放河燈,就會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傳遞給他。”
背後那個人的呼吸緊了一下,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你,想告訴他什麼?”
“我想請他原諒我。”
“原諒?原諒你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呆呆的看著那盞屬於我的河燈慢慢的消失在了長河的盡頭,也許已經流到了天上,將我的話帶給了那個人,然後我站起身朝著身後的微微一笑:“沒什麼,我們回去了吧。”
說完,我便往回走,他在河堤上站了一會兒,遠遠的看著我的背影,那目光中也融入了漫天的星鬥,隻是更深,更沉。
戰爭總是讓時間過得很慢,因為每一刻都很難熬,有無數的鮮血在奔流,有無數的慘呼響徹長空,有無數的人在拚殺,有無數的人在詛咒。
等到戰事結束,時間就過得很快了。
占領了軒轅國全境之後,我通過各地的指揮使頒布命令,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從白虎、軒轅到青龍,全部采取了統一的度量衡,所有的旗語,錢幣,包括稅賦等都有官家製定統一頒布,這期間自然也遭到了一些阻力,但總的來說收效不錯。
而與此同時,遷都的事也在籌劃當中,常安的宮殿經過幾個月的修築大體完工,孟京和召業宮中一些重要的文獻文稿也運往了新的都城。
可是,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一直沒有辦,就是登基。
軒轅皇後已死,可軒轅國的玉璽卻下落不明,我遲遲沒有登基,頒布的法令也是青龍國的法令,對於軒轅國人來說,終究是名不順言不正,施行中的一些困難也由此而生。
這天在朝堂上,我已經被大臣們逼問得再無回旋之地,等終於回到宮中的時候,才感覺背上都是冷汗,便自己脫下了長袍,剛剛要換上一條薄衫,門一下子被推開了。
他站在門口,乍一看到我,也愣住了。
我不慌不忙的將逶迤於地的長衫慢慢的拉起,遮住了****的後背,然後回頭看著他:“什麼事?”
他輕咳了一聲,像是想要掩蓋什麼,但聲音還是有些異樣,走進來道:“我聽說,你在安排秋獵。”
“嗯。”
“為什麼?”
“每年這個時候,都該秋獵啊。”
我坐到梳妝台前,慢慢的梳理自己的長發,他眉頭一皺,走到我身後:“可你明明知道,這不是秋獵的時候!”
他說得對,現在雖然已經沒有對外的作戰,但朝中的情勢不能算輕鬆,加上對於遷都反對的聲音,尤其在南方,甚至許多書院已經有學子聯名上書,搞得人心惶惶,在這種時候秋獵的確不是正確的選擇。
可我淡淡一笑,回頭看著他:“我也累了。”
他愣了一下,看著我,我說道:“這些日子你每天陪著我批閱奏折,都是在子時之後才睡,難道不累?如果當皇帝是一件這麼辛苦的事,還連一點快樂的時間都沒有,那我還當這個皇帝幹什麼?”
他緊皺眉頭看著我,那目光好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空洞的寢宮陷入了一片沉默,隻能聽見我和他的呼吸聲,卻顯得更加的寂寥。
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開口道:“行思,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回頭對著銅鏡繼續梳理我的長發:“隻是一場秋獵,你別想得太多了。”
這一次的秋獵如他而言,的確不應時,我隱隱也聽說朝中的司命官占卜得大凶之兆,說秋獵途中必出現血光之禍,與國家社稷有天翻地覆劇變,也有一些官員上書勸諫秋獵延時進行,但大多數官員都沒有阻撓。
於是,九月初十,秋獵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北上,到達了拒馬河穀。
這裏曾經發生過皇家爭權奪利的一場血戰,山穀中也曾堆滿了死屍,但數年不見,也許是因為有那些血肉格外的滋養泥土,整個拒馬河穀已經長滿了青草野花,倒顯出了一種蓬勃的生機。
我騎在馬背上飛馳的時候,也能感覺風帶著青草的方向撲到臉上的清涼感,讓人精神為之一震,雖然顛簸讓我的心更加悸痛,可這種感覺卻是無法比擬的。
看著我在前麵縱橫馳騁的樣子,他仍舊騎著馬緊跟在我身邊,臉上始終帶著複雜的神色。
號角在山穀中響起,我一揮手,所有秋獵的隊伍都四散開來,一時間山林中群鳥驚飛,風聲呼呼,也打破了這裏長久以來死一般的寂靜。
我揚鞭策馬,追趕著一群麂子跑進了叢林裏。
周圍林木茂盛,騎馬的時候要非常的警覺,否則很容易就會撞上樹幹,經過一番風馳電掣,漸漸的周圍的護衛都被我甩在了後麵,隻有那個人的呼吸聲還在耳邊,我手握長弓搭箭上弦,對準了前麵一頭肥壯的麂子。
他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我要放箭的時候,胸口突然又是一陣悸痛,比之前的更甚,我一下子咬住下唇控製住了呻吟,但指尖一顫,長箭已經破空而出。
嗖的一聲,箭擦著麂子的耳朵飛射過去,奪的一聲釘到了對麵的樹幹上,那隻麂子受驚,立刻跳著離開了,我手中的長弓落地,人一下子覆在了馬背上。
“行思!”
他立刻翻身下馬走過來扶著我的身子:“你怎麼了?”
我捂著胸口,死死的咬著下唇,一直熬到那一陣悸痛過去,額頭都出汗了,才輕輕道:“有點——痛。”
他眉間一蹙,立刻一伸手將我從馬上抱了下來,我被他橫抱在胸前,呼吸微微一窒,一抬頭,就對上了他充滿關切的眼神,那種充滿暖意的目光讓我也放鬆了一些,便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沒事,早就習慣了。”
“你最近,疼得是不是比之前更嚴重了?”
“沒有,隻是騎馬,有些顛簸罷了。”
我說得輕描淡寫,但他卻絲毫沒有放鬆,眉心幾乎擰出了一個川字:“也不知道餘鶴他去了哪裏,這麼久還沒回來。”
“……”心微微一顫,我立刻道:“也許,是梁澄心他們隱居的地方不好找吧,需要花費些時日,沒事的。”
說完我看了看四周,聽到前麵有流水的聲音,便說道:“我去洗把臉。”
他點點頭,抱著我往前走去,不一會兒便走出了這片濃密的樹林,眼前果然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風中也帶著流水的清涼,他一直抱著我走到河邊,拿著絲帕用溪水浸透,擰幹,然後輕輕的為我擦拭。
他的動作很輕,很柔,好像在擦拭著什麼絕世的珍寶,隻怕一用力就會弄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