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明定策(2)(1 / 3)

石星聽了,遲疑了一下,慢步出列,在朱陛之下站定,沉吟著奏道:“回稟陛下:微臣既然身為兵部尚書,對朝鮮來使求援抗倭之事,自是責無旁貸而應有所建言。然而,‘天下大事須與天下之人共議共決’,微臣焉敢恃兵部尚書之職而妄行自專?大殿之上,朝臣共議曰‘可援可抗’,微臣便盡力去援、去抗;朝臣共議曰‘不可援、不可抗’,微臣便俯首遵從,不援、不抗而已——且請諸位大臣各抒己見,微臣洗耳恭聽。”

聞到他這番話,金鑾殿上頓時靜得連一滴水珠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朱翊鈞不禁怔了一下,深深地盯向了石星,心頭暗道:好個石星!講起話來八麵玲瓏、滴水不漏,卻全然空洞無物、一無可取!聽他之言,大有撇清責任、務求自保之意,毫無奮發圖強、勵誌有為之心!這樣的臣子,實在可惡!他想到這裏,正欲勃然發作。就在這關頭,他忽又轉念一想:其實石星身為兵部尚書,也確有為難之處——他若曰“出兵援朝平倭”,則言官們難免會攻擊他興兵生事;他若曰“閉關自守不出”,則言官們又難免會指責他畏縮無能。站在石星和兵部臣僚的位置之上,他們確實也不便就“戰”與“守”兩個問題直接表態。一念及此,朱翊鈞這才緩和了麵色,又將目光掃視著金階之下站著的諸位臣工,等待著中間有人出列建言。

過了半晌,金殿之上仍是鴉雀無聲。

朱翊鈞有些無奈,隻得輕咳一聲,打破了殿上的沉寂,自己慢慢開口言道:“罷了!你們一個個既然‘揣著明白裝糊塗’,朕也不想再一個一個地點名逼著你們發言了。這樣吧!薊遼總督顧養謙,他是掌管遼東邊防之事的……在探察和辨析朝鮮遭到倭虜侵犯一事上,顧養謙對真情實況的了解比我們在金鑾殿上的每一個人都更多一些……早在這位朝鮮陳情使柳夢鼎柳愛卿入京求援之前,他就給朕送了一道專門辨析如何處置朝鮮之事的奏章……就讓列位愛卿們聽一聽他在奏章中到底說了些什麼吧!”

說罷,他微一轉首,目光一掠,向侍立在一旁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示意。

陳矩躬身而應,輕輕打開了一直拿在自己手上的顧養謙那份奏折,尖聲尖氣而又有節奏地讀了起來:“微臣顧養謙進言陛下:朝鮮藩國近日遭遇倭難,誠為可慮。但微臣素聞四方藩國之守,專為拱衛我皇皇天朝,從未曾聞我皇皇天朝反為四方藩國而守邊。朝鮮雖然堪稱忠順我朝,但其國朝綱敗壞、百務廢弛,一遇倭虜來侵,隨即望風逃竄、自棄基業,實不可援也!

“而今我大明西疆又猝生哱拜之亂,朝廷不得不勞師遠征,豈有餘力餘財可以援朝平倭乎?倘若內閣執政諸君聽信浮言,誤投兵力於朝鮮,以致我大明朝東西交困,豈不危哉?微臣懇請陛下三思而後明決,免生左支右絀之憂。”

待得陳矩念罷之後,朱翊鈞隔了一會兒才淡然而道:“諸位愛卿以為顧養謙這封奏折所言如何?”

他話音剛落,都察院禦史許弘綱、吳道隆等數人立刻應聲出班奏道:“臣等啟奏陛下:顧大人此奏鞭辟入裏,字字句句道盡臣等心聲——臣等再無他言,隻求陛下采納!”

朱翊鈞麵無表情,微微點頭答道:“朕知道了。爾等退下。列位卿家,有何異見速速道來!”

內閣首輔趙誌皋臉色一變,緩步出列,沉吟著奏道:“老臣也有直言欲諫,隻是有些刺耳,還請陛下先恕老臣放言無忌之罪。”

朱翊鈞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隻是默然地點了一下頭。

趙誌皋舉起手笏,兩眼隻盯著手笏頂尖之處,毫不旁睨,緩聲而道:“當日陛下下詔欲將哱拜調任異地以削其根本之時,老臣就料到哱拜必會借機而反。結果,此事被老臣不幸而言中。

“這也罷了。哱拜起兵作亂之時,老臣又料到:倭虜必會乘此機會而發兵朝鮮、大明。結果,老臣又一次不幸言中。

“唉……事雖如此,老臣至今仍然以為:亡羊補牢,猶為未晚!這一次,老臣懇請陛下降心抑誌,視朝鮮之亂為悠悠浮雲,任其自生自滅——依老臣看來,即使倭虜吞並了朝鮮,也不過是‘此夷而代彼夷’,我大明天朝仍然可以以宗主國之身份淩駕其上,諭之以禮法,束之以訓化,令其稱藩納貢。陛下以為如何?”

他話音一落,金鑾殿上頓時又是一片沉寂。

在這一片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沉寂之中,突然間一陣揪心的抽泣之聲憑空響起。明朝君臣循聲看去,卻是柳夢鼎趴倒在冰冷的金磚地板下,“砰砰砰”連連叩頭哽咽,額角已被磕得血流如注。

朱翊鈞默默地看著他這一幕情形,不由得在心底裏深深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