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膝蓋,抬起了臉望向高高的室頂:“他們朝鮮人氏一向深受中華文化之浸潤,‘重氣節而輕生死’,所以那個朝鮮女刺客寧可求死,也不願屈辱地苟活下來和豐臣秀吉周旋到底——這,既是他們值得敬佩的優點,但也是他們太過執著的弱點。其實,‘一死了之’是最容易的,‘百忍圖成’才是最艱難的。若是像她那樣‘寧可玉碎,不為瓦全’,我德川家康早已自殺過一百多次了!可是,家康我都選擇了堅忍到底——隻因為家康我‘獨攬天下,一統日本’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啊……”
“父親大人……”德川秀忠雙眸噙著淚光深深俯首而道,“孩兒堅信我們德川家族總有一天會‘獨攬天下,一統日本’的……”
“嘿……你有這樣一份信心,為父很高興啊!”德川家康收回目光,異常欣慰地看著德川秀忠,高興地說道,“誰說為父沒有豐臣秀吉的運氣好?有了你這樣一個優秀的嗣子,我德川家族總有一天會壓倒他豐臣家族的……”
德川秀忠以頭觸地,隻是重重地磕著,發出一下又一下的沉響。
德川家康喝止了他,然後心神一斂,又向小林鹿子問道:“你探聽到的關於豐臣府中第二件大事是什麼?”
小林鹿子再次緩緩仰起頭來,直視著德川家康,慢慢講道:“就在昨天下午,豐臣秀吉府中的總管大野治長和澱姬夫人在‘櫻香閣’內發生了苟合之事。”
“苟合?澱姬夫人竟敢背著豐臣秀吉做這樣的事?”德川家康大吃一驚,隨即蹙起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同時自言自語起來,“澱姬夫人不是犯了‘失心瘋’的傻子,她應該懂得這件事兒的後果有多嚴重……可是她為什麼還要去做?除非……除非她認為這件事兒和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
“大人,妾身和澱姬夫人都是女人,”西鄉局忽然開口了,“隻有女人才會了解女人的心思……處於澱姬夫人那種地位和身份的女人,她和外人苟合的目的,決不會是為了淫樂——妾身懷疑她是想借著和外人私通苟合之機而懷孕生子……”
德川家康沉吟起來,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小林鹿子,小林鹿子如同一頭乖巧的小鹿般身形一伏,無比謙恭地點了點頭。
“西鄉局真不愧是西鄉局!你一語中的,實在讓家康我刮目相看,”德川家康情不自禁地仰天大笑著,“讓我設想一下:假如澱姬懷上了豐臣秀吉的‘孩子’,那麼豐臣秀吉一定會把這個‘孩子’立為自己的嗣子。如果立了這個‘孩子’為嗣子,豐臣秀次的一切權力和地位都將被豐臣秀吉剝奪淨盡——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豐臣秀吉自然也不會例外:說到底,豐臣秀次這個義子,終究也不如他自己的‘孩子’來得親。但是,豐臣秀次會甘心白白放棄眼下自己所有的一切嗎?於是,激烈的衝突將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豐臣家族的內亂,可以說是在昨天‘櫻香閣’裏埋下了種子……”
他越說越興奮,不由得手舞足蹈起來:“隻要豐臣家族發生內亂,我德川家族就可以‘漁翁得利’了!小林姑娘,你今天送來的這個絕密消息真是天大的喜訊!”說著,他神情一定,突然便冷峻下來,向小林鹿子吩咐道:“從現在起,你要巧妙地不露痕跡地促進澱姬和大野治長私通成功。還有,你要暗中保護他們,絕對不能讓這個秘密被其他任何人知道。同時,你要認真記錄下他倆每次私通苟合的時間、地點和有關情形,及時給我送來……”
講到這裏,德川家康的目光一下便似鷹隼般銳利起來:“如果大野治長和澱姬真為豐臣秀吉生出了一個太閣府的‘嗣子’,那麼他必將成為我德川家徹底摧毀豐臣家族的一柄‘殺手鐧’!”
一諾必承
名護屋南麵城牆外的寒川河河麵一平如鏡,波瀾不生。在藍藍的夜幕下,河水正緩慢地無聲地流動著,宛若一塊瑩瑩的凍綠水晶,顯得無比澄淨而靜謐。
許儀坐在江畔的一塊岩石上靜靜地望著河麵,似乎有些憂鬱。他的腳邊放著一隻漂亮的青花大瓷瓶。許久許久,他收回了目光,靜靜地盯在那隻青花大瓷瓶上,臉上憂色變得愈來愈濃。
這幾日從朝鮮傳回來的消息令他十分難受:大明一萬騎兵竟在平壤城被倭虜盡行殲滅!那是一萬同胞啊!整整一萬同胞喪生在倭虜的刀槍之下!一想到這裏,許儀便覺得心口一陣絞痛——自己不是早在去年就讓朱均旺把倭虜企圖侵朝入明的消息送回中原了嗎?為什麼大明還會因準備不足而遭此慘敗呢?難道大明的軍力不如當年戚將軍在世時那般“威猛無敵,所向披靡”了嗎?這一切,都很讓人揪心啊!
然而,現在自己一個人潛伏在日本國內又能做什麼呢?許儀看著那靜水深流的寒川河,眉頭禁不住緊緊蹙了起來:難道自己也要像昨天曬台上公示的被挖眼暴屍的那個朝鮮女刺客一樣去刺殺豐臣秀吉那老賊嗎?那個朝鮮女孩的慘狀深深地印在了許儀腦海裏——倭虜真是禽獸不如啊!人死了也不肯放過——還要對她的屍身百般淩辱!他們真的是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