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宋應昌的語氣頓了一頓,道:“目前朝廷所能調集的,大概就是這四五萬人馬……他們都是我大明天朝雄師當中的精銳,倭虜必是難攖其鋒……”
“這四五萬人馬確是我大明天兵中的精銳之師……但是,依本將軍看來,這點兵力還是太過單薄了些……”努爾哈赤搖了搖頭,不無憂慮地說道,“宋大人難道不知倭虜在朝鮮總共屯兵二十萬,是我軍兵力的四倍有餘?而且,我們和倭虜交戰,一定做好在格鬥中時時刻刻‘以一命換一命’的心理準備……他們每一個士兵都是殘忍嗜殺的猛獸……我們用這四五萬人馬能和他們二十萬倭兵拚得了多少?又拚得了多久?”
“剛才李提督說我們有虎蹲炮、迅雷銃、‘三眼神銃’,大將軍炮等火器嘛……”宋應昌給自己打氣說道,“憑著它們,我們天朝大軍必能‘以一當十’……不,‘以一當百’!”
努爾哈赤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虎蹲炮、迅雷銃、‘三眼神銃’、大將軍炮等火器固然威力驚人,但是請宋大人不要忘了:倭虜已經占據了朝鮮十之八九的堅固城池,他們以逸待芳、居高臨下,會讓那些火器的威力大打折扣的……就算是殺到最後,他們退入城池巷道之中,像對付祖承訓將軍那樣展開巷戰伏擊,那時候虎蹲炮、迅雷銃、‘三眼神銃’、大將軍炮等更是派不上多大用場了……”
“這……這……你努爾哈赤這分明是在故意‘抬杠’嘛!”宋應昌有些不悅,袍袖一拂,扭過臉去竟不理他。其實,他何嚐不知此番東征兵力確是不足?但石星一直口口聲聲說他尋到了一個舌辯奇才做“備倭招撫使”,定會兵不血刃地平倭濟朝,故而對宋應昌從各鎮抽調兵力始終是明攔暗阻,不想他與李如鬆擁兵太多、主戰之勢增大而影響了自己議和方略的實施。所以,宋應昌胸中亦是極為憋悶,卻又不好向外人明言。而努爾哈赤不知內情,還一味地“挑刺兒”拚命刺激他,這如何令他不大為光火?
“宋大人莫要生氣。老朽也知道宋大人為籌備征倭事宜已是殫精竭慮,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已是非常不易了,”剛才進得房來一直坐著不語的龔正陸娓娓開口說道,“據老夫所知,剛剛結束的寧夏平亂之事,便已耗去了朝廷不少兵力和財力……而這一場平倭濟朝之戰比起平定寧夏之役來,必是更為艱險,而所需的投入也更為巨大!朝廷和宋大人也很是為難啊!
“然而,老朽還是有幾句不中聽的話請您和朝廷思量:記得戰國爭霸時期,秦國大帥王翦奉命揮師伐楚,非用足六十萬兵馬而不得開戰——他此舉並非不念國困民勞,隻因敵勢強大而不得不如此耳!倭虜野心勃勃、性如禽獸,亡我之心始終不死——朝廷若不痛下決心,舉全國之力將其徹底征服,老朽隻怕後患無窮啊!”
聽到龔正陸講得這般深刻而懇切,宋應昌不禁悚然動容:難怪這幾年努爾哈赤能夠帶著遼東建州女真部族一路順利崛起,原來他幕府之中竟藏有這等高人啊!他正了正臉色,肅然道:“這位師傅所言極是。本侍郎一定會將您這番話轉呈內閣和陛下謹慎思量的。”
李如鬆也起身抱拳謝道:“李某謝過努爾哈赤賢弟和這位師傅的懇切教誨。我大明如今能從萬難之中多籌得一分兵力,便是為國為民多奪得了一線勝機。平倭濟朝,縱是敵強我弱、險不可測,我等亦唯有‘迎難而上、拚死一搏’了!”
聽李如鬆說得如此悲壯激昂,屋內立刻便異乎尋常地肅穆沉靜起來——努爾哈赤凝望著他,重重地一點頭:“你放心——我們永遠也不會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