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戰部的小轎車又來吳村了。
不過,這次不是來找我姥姥,而是找我小舅的。我這可不是給你說相聲,是真的。
當時,小舅正在出豬糞,搞得渾身臭烘烘的,一見幾個上班的人來到自己麵前,頗有幾分驚異和慌亂。
“你就是劉明懷先生吧。”帶頭的還是那位王部長。
“先生?”這可是個久違的名詞,並且是第一次用在我小舅身上,“俺……小時倒是想當教……教書……先生……可是……”
“請您跟我們到市裏走一趟吧,台灣來人了,點名要見你。”
小舅十分愕然:“俺不認識……識萬惡的美帝與蔣匪。”
“嗬嗬,現在不能這麼說了。現在講和平統一,很多人巴不得跟那邊有關係哩。”王部長還是那一套。
小舅趕忙換上了新褂子,按他的話講叫,喝茶的衣裳。自然,也帶上了他的寶貴兒子:“跟爹進城,有人管飯……”聲音很大很響亮。
一路上,轎車開得飛快。我小舅問了幾次王部長到底是誰,可王部長總是打哈哈:
“不能告訴你,為的是給你一個驚喜。總之,你們關係不一般。”
“對了,你外甥毛大發也在歡迎的行列裏。”王部長說。
小舅馬上來了句:“別提他,我不喜他,俺娘也不喜他。他好舔腚眼子遛腚溝。”
王部長被我小舅逗得哈哈大笑:“大發同誌還是有不少優點的嘛,他活動能力強,腦瓜好使,能迅速全麵地領會上級意圖,他到家鄉任父母官,對改變家鄉麵貌會有幫助作用。”
話說著,已經來到了魯南賓館,遠遠望去。但見一片彩旗飄舞、人頭攢動,震耳的鑼鼓聲陣陣傳來,那陣勢就像過年。一大幫人簇擁著一個外商模樣的人,那人50來歲,穿了一身雪白的名牌西裝,係了一根猩紅的領帶,皮鞋擦得賊亮,手指上全是黃炒炒的金嘎子(戒指)。其身後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十分漂亮,模樣如同越南人。
那人一見小舅過來了,急匆匆迎了上來:
“劉明懷,大書記,還認得我嗎?”
“你是……是……”小舅擰起眉頭想了半天。
在這期間,人們嘁嘁喳喳議論起來。隨行的記者跑前跑後忙著照相。小舅那裏見過這世麵,更加局促不安。
大資本家突然打了我小舅一拳:
“混蛋,我是吃美國牛肉吃紅了眼的狗煩啊,你當年的戰友……”
我小舅像是又被炸彈炸了一次,渾身一抖,白眼珠翻了出來:“什麼,您是狗煩……”
“怎麼的,這還有假?”
小舅立馬一個趔趄:“你……你不是生活在……在水深火熱中……中嗎?”
狗煩急忙扶住了我小舅:“深不深熱不熱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現在是千萬富翁……”說著,調皮地壓低了聲音,“光老婆就娶了三個,最小的這個是泰國的,今年才21……”
狗煩介紹著身後的年輕女子。
突然間,我小舅哇哇哇大哭起來:“嗚嗚……俺的娘來……”
“明懷,別哭,別哭……”
“俺能不哭嗎,俺死的心都有哇。”我小舅哭聲更高了,“你知道當年的戰友們現在是怎麼說的嗎?最壯烈的犧牲,最光榮的負傷,最幸運的赴台、最倒黴的歸來……嗚嗚,俺好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