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歐陽相公這一席話,又讓神宗皇帝犯難了。如果說老相公說得對,那以前處理反對新法的人,不就是錯誤了嗎?如果不認同老相公之言,那自己不就成了周厲王了?
“萬歲,此事恐怕還得從長計議,讓大理寺查問清楚後再做定奪才是!”王安石看皇上為難了,就上前奏報。
“王愛卿言之有理,此事先這樣處理!待大理寺查明情況,如果案情不實,就放人犯,如果案情坐實,再嚴加懲處!老愛卿,你看先這樣如何啊!”神宗言道。
“萬歲聖明!老臣告退,願吾皇萬歲萬萬歲!”歐陽相公向皇上告退回府。
退朝之後,王安石回到中書衙署,心中甚是不暢,“這個老先生,當初對我的恩德,自是不能忘記,然近年來是越老越糊塗了。前幾年朝廷推行革新之法,你就說三道四,後來皇上看你是老臣,就不和你計較太多,讓你回去歇息,誰知你還是不服老,又回來管這閑事來!”
“相公,我聽說老相公之意,似是不想讓查處這永州一案,您看如何處置啊?”大理寺正卿楊允之問道。
“謀反一事,定是這張文生所誣,不必過於查究,今人吟誦前人之詩,本是正常之事,但議論朝廷新法之事,定然不能輕饒!今老相公抱著病體上朝,就連當今聖上也是敬他幾分,我看就將此事先拖上一拖,也算給他一個麵子吧!”王安石吩咐道。
金鑾殿裏,歐陽相公與王相公師徒二人一番鬥法,這回合看來是老師略勝一籌。如此以來,此案就被大理寺暫時擱置起來。
且說歐陽相公自那日麵君歸來,便受這風寒之侵,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愈發經不起折騰了。一日,老相公得家人稟報,司馬君實大人攜馬默大人前來探訪。老相公讓人將自己攙扶著靠著床頭坐了起來,著人請兩位大人到病榻前一敘。
“兩位大人前來,老夫苟延殘喘,有失遠迎,還望二位擔待!”
“老相國言重了,自汴京一別,已過經年,我在那西京洛陽賦閑讀書,少回京城。近聞老兄貴體欠安,特意回京前來探望,剛好在來的路上遇到了馬賢弟,方知他也是來看望您的,就兩搭合成一搭了。”司馬光言道。
“當初聖上就不應該讓你去西京,怎奈你和王介甫二人怎麼也尿不到一個壺裏啊!嗬嗬!我這可是斯文不起來了,又說起了粗話了!”老相公倒是幽了一默。
“道不同不相與謀,王介甫被人稱之為拗相公,除了當今聖和老兄你說的話,他還能聽進去些,別人的話可是進不了他的耳朵啊!當年我就認為新法不宜過快推行,應當循序漸進。結果他在朝堂上就與我爭吵,說什麼‘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信’什麼的,你看他是那肚子裏麵能撐船的宰相嗎?”提起當年的事情,司馬光還是憤憤不平。
“嗬嗬!修行了這麼多年,怎麼?還學會長脾氣了?”歐陽相公打趣道。
“哎呀!中了老兄的無影槍了。剛才還說人家王介甫身為宰相,氣量太狹小,如此以來,自己的肚子裏也不能撐船啊。好在我不是宰相!”司馬光自我打趣道。
“今日適逢二位前來,真是一掃多日的陰霾,老夫今天心情格外舒暢。常言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二位今日來寒舍相聚,說明今天就是個好日子,很久沒有暢飲了,借著這個機會,你們多飲幾杯,也讓我這個老朽借點光,飲上些許。”歐陽相公一時心情舒暢,仿佛病情大為好轉,身體也分外硬朗起來。說著話,就從病床上下得床來,在家人伺候下,整理起衣裝。
“不可如此,先生盛情,實乃讓學生受用不起,真是太過叨擾了!”馬默看老師那瘦弱的樣子,實在於心不忍。
“怎麼?真個是官當大了,連先生的話都不聽了嗎?你要知道老夫當年可是號稱醉翁啊!相當年在滁州任上,我可是寄情於山水之間,非暢飲百杯而不歸啊!”
“馬老弟,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罷,今日咱們不在這裏吃上幾杯,恐怕是出不了這相府啊!”司馬光一見歐陽修確實高興,就順水推舟答應留下來飲上幾杯。
說話間下人早已備上酒菜,三人分賓主坐定,開始吃飯飲酒。
“君實久處西京,我聽說你和邵安樂邵夫子時常來往,定是在那安樂窩內樂不思蜀了,今日品嚐一下我這家釀小燒,可否勝過邵夫子那杜康甘醇!”歐陽相公在席間言道。
“邵夫子真是一個智人,將府第安在了西京城南安樂窩內,每日讀書著文,偶爾暢遊於龍門山水之間,其情其趣,著實不錯,被人稱為安樂先生。在西京這些年,還真是沒少品嚐邵夫子的杜康美酒。說到此事,我倒想起往日邵夫子托我的一件事情,剛好在這裏見到了馬年兄,給你說道說道。”司馬光言道。
“久慕邵夫子大名,但倒是從未與之謀麵,不知夫子有何指教?”馬默問道。
“是這樣的!往日與邵夫子相聚之時,他曾說過一人,姓程名知微,乃洛陽程門後人,早年曾跟隨夫子讀書,學習孔孟文章,後來得第入朝做官,後因事下獄,今不知去了哪裏,馬年兄如果得便之時,就幫忙打聽一下,如若條件許可,則可提攜一二。”
“哎呀!你說的這個人可是我的世交,其實說起來,我們還是親戚,我表兄蘇東坡的母親就是程家的女兒,正是程知微的姑母,我的母親又是東坡的姑母,你說我們不正是表兄弟嘛!說來我這表弟也真是的,當年得第之時,拜在了王相公門下,而王相公倡議革新變法之時,他又極力反對,結果這禦史中丞也被一擼到底,反而貶至鄂州任上,後來又因推行朝廷新法不力,以阻礙朝廷推行新法之罪而入獄,後被流配至山東沙門島!”說起程知微時,馬默頓時有些神色黯然。“我這表弟中年喪妻,家中尚留一小女,昔年在京城之時,此女認在我的膝下,後隨其父到鄂州而去。表弟入獄之時,我這幹女兒隻有十一二歲,我得知這個消息,就著人前往鄂州找尋這個姑娘,可沒有一直找到,也不知其生死,唉!”
“這個程知微,就是太過愚直,心中認定的事情,任是誰也扭轉不過來,是當年出了名的‘程執拗’,與他的老師王介甫可真有一比,一個是拗相公,一個是拗禦史,結果這師徒二人也鬧翻了。那時節,君實和我俱不在京城,實乃自身難保,也就顧不上拉上他一把了。”歐陽相公惋惜道。
“咱們兩個老頑固,那時候就是在京城,也不敢說話,本來沒有的事情,咱兩個一說話,可就是大事情了。那可是誰沾上了咱們誰倒黴啊!哈哈哈哈!”司馬光打趣道。
“哎呀!說到這牢獄之事,我心中有愧啊!當年年輕氣盛,光想著逞一時口快,結果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今日想來分外不安。此事壓在我的心頭多年,今日給二位一吐為快,也請二位給我做個明證!”老相公麵含愧疚之色。
“先生道來,也讓我們聽聽!”馬默接過話言道。
“早年整理前朝典籍之時,我發現有一奇事:在唐太宗貞觀六年,唐太宗親自審察記錄獲罪囚犯的情況,他看到那些犯了死罪的囚犯,有感於死囚之艱,心中產生了憐憫之心,不忍心馬上就殺掉他們,遂下旨意,將這些死囚全部放歸,讓其與父母妻兒相聚,規定他們在來年秋天自行回到牢獄接受死刑。同時,他又下旨全國各地,將牢內之死囚全部暫時釋放回家,也規定他們在第二年秋天來京城接受死刑。第二年秋天,當時暫時釋放的死囚,被太宗的恩德所感動,不必官員催促,在規定的時限到來之前,全部來到長安接受死刑的執行,共計三百九十名被放死囚,沒有一個逃亡隱匿的。唐太宗大為感動,終不忍心將他們處死,就下旨意將他們全部赦免。這就是著名的縱囚歸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