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戍臨沒喝酒,揀著肥的暈的饕餮一頓,摸黑走了。
秦矗慶幸自己隨機應變免了一劫,但得意完了以後忽然又揪心揪肺的不安起來。夜裏與趙戍臨你來我往弄出那些邪門兒招數,如果有人知道是袍哥見麵的暗號,報到官府,還不得大禍臨頭?雖說當時做得隱秘,但難保隔牆無耳。接下來的日子心裏便充滿了惶恐,吃不下睡不香提心吊膽度日如年,連生意也沒心事打點了。成天兒失張失智在門外瞎溜達,眺望有不有官府的人過來。
過了快有半個月,一切都是風平浪靜,心裏想,應該沒事兒了,官府要來早來了,這種事兒絕不會拖延不辦,萬幸萬幸,沒把風聲漏出去。長噓一口氣,落下心來。
然而就在他剛剛魂五髒,魄回六腑的時候,忽然縣衙一個叫金達的刑名師爺帶兩個隨從,光顧主鳳茶樓來了。
金師爺一落轎,就大呼小叫要秦矗出來說話。
秦矗正在和邱持貴、曾皋、武藤章四個搓麻將,聽說來的是官府的人,嚇得冷汗淋漓,心裏暗暗叫苦:“莫不是趙戍臨跑家裏這事兒到底被官府知道了?看來哥老會餘黨串聯的罪名十有八九坐實了,我還是難逃一劫。”
撂下麻將,拖起顫顫驚驚的螃蟹腿,硬著頭皮出來迎見。
金達已自己上了茶樓,裏邊的客人被他吆喝一空。
秦矗像被人打斷了腿的老公狗,步履蹣跚步爬上樓去,怯怯地瞅一眼,朝門坐著的不是老夫子,而是一位盛氣淩人的後生。隻跟著兩個隨從,並未帶有衙役捕快,那架勢不像是拿人的,稍稍寬下心來。
一個隨從對他說:“這是金師爺。”
“嗯,金師爺。恭迎金師爺。”秦矗連忙施以大禮,強作歡顏奉承。
“恭迎?你這叫恭迎?”金達僚小官氣壯,也不起身,也不還禮,不滿的目光直勾勾地瞪過來。
秦矗急忙改口,卻語無倫次:“秦某慢待了,秦某慢待了,金師爺早就蓬蓽生輝,請金師爺恕罪。”
金師爺哭笑不得,擺手叫他坐下。
秦矗喚範勝、張二作端來上好的香茗、時鮮的糕點,親自擺放,才誠惶誠恐落了座。
金達瞥他一眼,撚起一片糕點聞了聞,將頭點了一點,卻放下了;端起茶來細細品了一口,讚歎了一句:“嗯,好茶,好茶。”
秦矗像保釋的囚犯等待釋放,沒著沒落兒,試探著問:“師爺光臨,不知有何訓教。”
金達自顧掉書袋,偏振腦袋念念有詞:“天風吹醉客,乘興過山家,雲泛龍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細,鼎小煮尤佳,若不烹鬆火,疑餐一片霞。我沒猜錯吧?”
這是明代詩人高應冕讚美西湖龍井的五言詩,秦矗平時自以為讀過私塾,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把“吹毛求疵”念成“吹毛求屁”,自讚茶樓整修一新“麵目全非”,遇上個喝真墨水的卻傻了眼,唯唯諾諾稱讚:“師爺出口成章,秦某佩服。”
“出口成章?原來你不知道出自誰人之口。”金達居文自傲,奚落他,“也難怪,讀書的不賺錢,賺錢的不讀書。我問你,你這‘主鳳茶樓’,名從何來?”
秦矗見他光說閑話,曉得不是來降罪的了,壯了幾分膽,謙卑回答:“一位故人取的名,也是個粗人。”
“此人倒也念過幾句書。你可知‘主鳳’是何含義?”
“鳳凰是吉祥之鳥,又是鳥中之王,想必取義為吉祥之主吧?”
金達冷笑一聲:“‘鳳’字拆開來是兩個字,知道是兩個什麼字嗎?”
“拆開來……兩個字……”秦矗沒有反應過來。
“‘鳳’字拆開來就是‘凡鳥’,‘主鳳茶樓’的意思是譏諷你這個主人卑俗平庸,沒有出息。你怎的錯把頑銅當金子?”
秦矗羞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心裏罵道:“狗**的韓武來,當年我修茶樓讓你取名,也不想想一張紙畫個鼻子你好大的臉,竟這麼貶賤我。可恨老廢物!”偷望一眼金達,心想他這舌頭也忒毒了,像是成心丟我的臉。是怪我沒出來迎接還是少了禮性?不怕縣官就怕現管,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事兒而來,可別惹他不高興,沒準後邊還有事兒求他周全。於是招呼範勝上來,吩咐說:“給金師爺包兩斤龍井,一包點心,都拿上等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