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武來“榮歸故裏”之後,日子漸漸的淒慘起來。探查哥老會餘黨之事八字沒見一撇,也就領不到養老金;而手頭的積蓄被棄他而去的姘頭卷得所剩無幾,熬到如今已是兩手空空,吃飯都得靠旁人接濟了,饑一頓飽一頓並日而食。但在他心裏,還把秦矗做個財源,隔三差五敲他幾個子兒。
這天一早,因痛風病複發,一瘸一拐走到主鳳茶樓來向秦矗借錢治病。秦矗曉得他老虎借豬相公借書,憑啥白供著你?便一口回絕了。韓武來心裏慪不過,不知道怎麼才出得了心頭這口惡氣。但如今就像流落街頭的喪家狗,沒人憐憫還遭人嫌棄,隻能時刻夾著尾巴。
下樓路過買大碗茶的棚屋,見裏邊冷冷清清,隻有邱持貴在向幾個閑人兜售狗皮膏藥,又開口向邱持貴借錢。邱持貴曾經領教過他的愛理不理,於是還以顏色,盡管韓武來低三下四隻差沒下跪,邱持貴也隻裝沒看見。
韓武來退了一步說:“邱爺,您不借錢,就給點吃的吧,廚房裏有剩飯剩菜,我不嫌棄,打糙兒吃一碗。”
邱持貴聽他說得可憐,也有幾分惻隱,就回了一聲:“你去找秦爺。”
韓武來以為他是搪塞自己,心裏又添一分憋屈。再乞求也沒用,無可奈何退出門來,猶猶豫豫不想離去,就在房前屋後蹣跚徐行,希望撿到什麼能吃的填填肚子。
走到茶樓後麵堆放垃圾的地方,無意中瞅見前不久曹嘎三摸黑扔過來的那個包袱。雖然髒不拉幾,韓武來卻不願放過。扒開來看了一下,是一堆舊衣服,瞅上去有的還有四五成新,有男人穿的也有女人穿的,挑一件披在身上,大小正合,倒像是照著自己的尺寸縫製的,有點喜出望外,就把男人穿的一件一件挑出來。挑著挑著覺得這衣服怎麼這麼眼熟?心裏咯噔一下,這不就是我自己的嗎?還有幾件軍服呢。再看女人的衣服,也認出是隨了自己幾年的那騷娘們的。心裏震驚了。
上回他在估衣街認出那件藍衣紫裙,當即向官府報了案。官府問他印象中是否有可疑之人,韓武來一時也想不起。這會兒看到這些舊物,心裏蹊蹺起來,忽然記起秦矗為自己接風當日,邱持貴拋瓜皮帽噴出滿台煙霧,響聲嚇著了姘頭的情景,暗自大驚:賊人不就在眼前嗎?當晚劫船賊正是用煙霧幹的勾當。甭管是不是,我就賴著他,讓邱持貴吃上官司,殺雞儆猴,看他秦矗敢把土地爺不當神仙!頓時心裏一團複仇之火燃燒起來,回到茶樓坪裏,衝樓上嚷:“秦矗,敢跟我韓爺甩臉子,騎驢看賬本走著瞧吧,有你求我的時候!”
嚷罷,一顛一瘸像打折了腿還被人追的老狗,忙忙迭迭攔輛車,徑直往衙門提報線索去了。
秦矗不以為事,冷笑一聲:“裝腔作勢,秋後的螞蚱還能蹦躂幾天!”
立在窗前往外望去,韓武來轉彎不見了,卻一眼瞅見趙戍臨朝茶樓走來,心裏一激靈,驚出一身冷汗:“韓武來會不會認識趙戍臨?他常往我這兒跑,要是被韓武來撞見,豈不落下把柄!”
自從那晚趙戍臨摸黑闖進宅院,與他相見交談之後,原以為會盡快離開天津,不料他遲遲不走,反倒隔三差五跑家裏來,真是請鬼容易送鬼難。正在驚疑,趙戍臨已經上樓來了,無奈強作歡顏起身相迎,慌言急語說:“趙兄碰上熟人了嗎?邱持貴,還有……”
意思是問他碰沒碰上韓武來。
趙戍臨說:“這地方除了你和邱持貴,我還能認識誰?”
秦矗遞上茶,歎道:“趙兄,眼下這風頭緊啊,恐怕官府已經對我起了猜疑,前不久總督府召我帶班子去演戲法堂會,當時的情形沒把我嚇個半死,哪裏是演戲法堂會?明明是設鴻門宴啊。回來細想,感覺其中大有蹊蹺。恕秦某直言,你老往我這兒跑,難免惹人眼目,天津衛不是久留之地,為趙兄平安計,早日離開方是上策。”
“秦兄不必多慮,趙某並無張揚之舉,今日拜會,隻是打聽一件事,夏福常的兒子是不是與易婉月見過麵了?”
“早都死了……”秦矗話剛出口,自覺失言,急忙改口:“我聽人說那小子早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