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中隱幾個折騰了一天一宿,在沙灘上睡著了,就連庚妹也蝦弓子似的蜷縮著打起了小呼嚕。唯有從風醒著神,躺了一會兒,耐不住心,悄然起身,又獨自走到曹嘎三跳海的地方矚望。
海灣內舟檣林立,船來舶往。一條客船正在靠岸,熙熙攘攘的乘客爭先恐後走出倉來。
一個青年男子步履匆匆,經過踏板的時候,搶先而過,險些把一名長者擠下海。但他竟然頭也不回,高視闊步走上岸去。
從風心裏罵道:“什麼玩意兒,白披一張人皮。”
望著他背影,忽然吃了一驚,不及多想,三腳兩步,向下客的碼頭跑去。
那男子離開碼頭,在一處粥攤前坐下,要了一碗粥,一個饅頭,埋頭吸溜咀嚼。
從風攆上他,悄悄繞到前麵,偷窺一眼,確定就是倉義川。不覺轉憂為喜:小子哎,我找你多時了,今兒總算落在我眼裏。
從風自打見過娘以後,就四處尋找倉義川。娘沒說倉義川挨哪兒住,要找到他住的地兒,就得先找到他人,找到他人就能跟梢到他住的地兒。可這小子神出鬼沒,宛如大海撈針。
那天好不容易露了臉,剛盯上,豈料庚妹多嘴,在身後問他瞅誰,倉義川警覺性倍兒高,懷疑是跟梢的,急溜溜鑽進人潮,若隱若現的留下一個背影。
從風七拐八彎一路攆到呂祖堂,與邱持貴撞個滿懷,就兩句話的工夫,一晃眼就無影無蹤了。
打那以後,便陰天折跟頭沒了影兒。
這會兒瞅他在喝粥,心想,今兒可不能讓他給落下。正好有一棵大樹,把身子藏起來,不錯眼珠兒的盯著。待他喝完粥起身,便悄悄跟上去。
倉義川走了一程,拐向街邊的騾車行。從風急眼了,這小子一坐上車,就沒法跟了。
侯客的車把式爭先恐後迎著倉義川搶生意,不一刻談好了雇主,眼看就要登車。
一頭騾子踢腿嘶鳴,像是為沒搶到生意替主人鳴不平。
從風忽然想起馬幫群馬受驚的情景,心想,這會兒要是騾子受到驚嚇,這小子就不敢要車了。他靈機一動,往牆角藏了半個身子,拉長嗓門學一聲餓狼嚎叫,叫聲淒厲而恐怖。
群騾果然害怕,嘶鳴著東衝西突,紛紛擁擁的亂了陣腳。倉義川差點沒被騾蹄子踢著腦袋,哪裏還敢要車?嚇得魂搖魄亂的,能躲多遠躲多遠。
眾車把式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使騾子安定下來,一樁生意誰也沒做成。
從風瞅了瞅倉義川前行的方向,又起步去追。也是湊巧,打車棚經過時,一個車把式驚喜嚷嚷著跟他打招呼。從風瞥一眼,五大三粗一條漢子,滿臉炭黑,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原來這人是鄖中隱幾個上保定尋找從風的時候,頭一天早上遇見吃燒麥的黑臉漢。他本是天津人,曾在稻香村郭老板家裏幫廚,家中老娘年邁多病需要照顧,便辭職回來改行趕車了。
從風打量著,說:“挺麵熟的,大叔您是?”
黑臉漢介紹了自己,更不忘稱道從風與武藤章那場擂打出了威風,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從風見他有些江湖義氣,暗地冒出一個念頭來:倉義川既然要車,一準要走遠路,不會步攆兒回家,何不借他的車用一趟?於是說:“大叔,您的車能租我半天嗎?我用完就給您還來。”
黑臉漢二話不說就慷慨答應了他。
從風傾囊而出付了租金。剛要走,忽又覺得自己不像個趕車的,便跟黑臉漢換了全套行頭,又在地上摸一把泥土抹在臉上,揚鞭驅騾,去追倉義川。
旁邊那幫車把式滿腹狐疑,都提醒黑臉漢別受騙。黑臉漢反倒洋洋得意,告訴同行他就是當日在保定讓武藤章威風掃地的高人,眾人聽了,無不肅然起敬,後悔沒多瞅一眼。黑臉漢便口若懸河,侃起從風大戰武藤章的故事來,惹得過路的行人也駐足來聽。
從風雖然從沒趕過牲口,可他駕馭禽畜有一套與生俱來的本領,那騾子毫不認生,克恭克順由他驅使。當下攆到倉義川跟前,招呼說:“先生,您是要車吧?”
倉義川心有餘悸,慌忙避退一步,心下踟躕。
從風又說:“剛才我瞧您在那邊給騾子嚇著了,我這騾子可溫順呢。”
說著跳下地來,拽著韁繩,撫了撫騾頸,命令說:“給先生鞠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