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不到五更,秦矗就起床了,張二作備好車,在門外候著。秦矗盥洗出來,催張二作快急忙兒趕路。
走了一程,路過一個小鎮,天大亮。二人停車吃了早飯,買了一籃水果捎上,又鞭舞塵揚往前趕。到得靜海大牢時,還未到巳時。
秦矗囑咐張二作喂飽騾子,自己提著果籃到門禁簽驗了探監牒文,轉身往狹窄的牢道走。倏忽間一陣腳步聲響,咚咚咚咚棼亂而急促,接著有人大聲嗬斥:“閃開閃開,誰他娘的不長眼。”
秦矗沒躲伶俐,被衝過來的人撞翻了果籃,蘋果撒了一地。緊接著後邊四個獄卒抬著一個上身裸露的死囚竄出來,嚇一跳,心裏疑猜:“不會是那小子給折磨死了吧?那可是老天爺有眼。”
側身踮腳凝望,一眼瞥見屍體胸乳上端居中有一個虎形刺紋——那是徐擎天保鏢的特有標記;又見右腕手肘上有一顆長毛的黑痣。愕然吃一驚:怎麼是他?雖然蓬頭垢麵,卻能認出死者是趙戍臨。
獄卒把趙戍臨抬出了牢房,秦矗心裏還在恍惚,直到巡監的獄卒叱問他,才凝定神思,把所剩不多的蘋果撿起來,提步向關押從風的牢號走去。
趙戌臨是夜裏自盡的。昨晚從風告訴他明兒秦矗會來探監,他把頭點了一點,欣賞說:“你小子有膽有識,是個成大器的,咱袍哥有幸。”
說著把手伸過來,緊緊握住從風,語重心長說:“孩子,大叔對你說的那些話,可記住了。”
從風笑著說:“放心吧,大叔,您說過多少遍了。”
“以後我不會說了。”趙戍臨把手縮回去,“我可以向老舵主交差了。”
從風說:“大叔,秦矗要上鉤了,您等著看好戲。”
趙戍臨沒有回答,縮回牆後再也沒有出來。
從風當時太沒在意,直到今兒早上送牢飯來,沒見他露臉,那份棒子糊糊擺在牢欄邊一直沒動,感覺有些異樣,豎耳細聽,不見一點聲息,這才想起昨晚那句“向老舵主交差”的話不對勁,心下湧出不祥之感,頓時慌了神,脫口叫一聲:“獄卒黃,隔壁的瘋子不吃飯。”
獄卒黃口裏罵著“老不死的裝洋蒜”,大步走過來,瞅見趙戍臨麵朝牢門正襟危坐。喚他幾聲,不理不睬,罵道:“啞巴了,欠抽你。”
打開牢門捏著鞭子走到跟前,不料已經一命嗚呼了。
趙戍臨認為秦矗是新的變節者,他對從風成就大業會構成威脅,除掉他也是為從風掃清道路所必做的一件事兒,為了助從風轉嫁私藏假幣之罪獲得成功,自絕早在計劃之中,自己一死,既可為從風開脫,又可使秦矗的狡辯死無對證。清晨起來,咬破手指在挨床的牆壁上血書了一行字:“早年我與秦矗盜到巨額假幣,被他獨吞,官府明察。”
為了不使獄卒過早發現,將破棉絮把血書遮住。事畢,他沒有再去驚擾熟睡中的從風,麵門坐下,雙膝並攏,把手平放在膝蓋上,原來他亦是道行高深的道家弟子,運動法力阻斷筋脈,自行羽化了。
從風瞥見四個獄卒手忙腳亂扛著門板闖進趙戍臨號房,眨麼眼兒把他身子放上去,明知隻有死人才用這種方式,但不敢相信是真的。凝望著已經僵硬的趙戍臨被抬走,呆若木雞。
忽聽獄卒怕打著牢欄連呼:“二號犯從風,有人探監。”
他緩過神來,曉得是秦矗來了,強做喜出望外,喃喃說:“秦爺,您來了。”
秦矗把水果糕點遞給他,說:“從風兄弟受苦了。”
從風本是要假裝哽咽,豈料淚星子一濺,剛才趙戍臨離去的情景凸顯眼前,想起這麼些日子與他相鄰為伴,昨晚和自己嘮嗑還好好的一個人兒,幾個時辰的工夫就閉眼走了,心中不舍,倚欄吞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