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這裏要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大雨!”夏末的一天,鄧家的小兒子兆財忽然扔下手裏的鋤頭,獨自一個人瘋瘋癲癲地在荒原上遊蕩。他看到了許多根本無須留心便隨處可見的怪異之事:成百上千條各種顏色的蛇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在大路小路中央穿行,時常被路過的油田機動車輛和村人的拖拉機、馬車牛車碾成肉泥;大灣裏的蛤蟆一改傍晚後群叫的習慣,即使烈日之下也並排在灣邊的淺水裏呱呱叫個不休;整個荒原上的螞蟻都在尋找著樹木,順著莖幹一直往上爬去,兩隻螞蟻相遇,觸角的接觸變得像廝打般的猛烈;地老鼠啾啾地叫著四散奔逃,如找不到家一般急躁……兆財被這一切搞得暈頭轉向,晚上,他一個人在煤油燈下苦心地推測天氣的突變,院子裏傳來的自家老母豬酷似孤老頭祝發財的咳嗽更使他心神不寧。兩天後,他突然向全村人宣布了荒原上將有場百年不遇的大雨的預測。他神情嚴肅而誠懇,勸村人抓緊時間做好準備離開荒原。
隨父母來到河父海母之地時僅有三歲的兆財,此時已長成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他總默默無語,木訥得問幾聲都不見得有回音。但是,蛤蟆灣子村人誰也沒有忽視他的存在,因為他自幼便對天氣變化了如指掌。大家清楚地記得十年前群獸示威後河溝幹枯缺水的日子,那時候鄧吉昌帶領全村人挖出大灣,隨著隻有五歲的兆財的預言,夜裏一場大雨使村人從水荒中走了出來;五年後,令水水身體迅速生長發育的出現火球的那場雷雨也被他事先感知了。幾年前,村支部書記鮑文化按照公社的指示,抱著人定勝天的決心,將村裏幾個文化人組織起來成立了氣象組,通過提前預報天氣變化減少農業損失。當他找到兆財並決定任命其為氣象組組長時,兆財一直悶不做聲,用沉默回絕了支部書記的任命。鮑文化對此很氣憤,決心讓全村人看到科學比預言更可靠。他帶領氣象組從搜集農諺開始,逐步掌握天氣變化規律。這是一項麻煩而複雜的工作,比如氣象組按“白天熱得很,夜裏下雨靠得穩”的農諺發布天氣預報十有七八會失靈,但他們以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尋找失敗的原因,在一次次“熱得很”和下不下雨的觀察和體味中尋找答案。最後才發現:熱有悶熱、幹熱之分,悶熱濕度大,便有雨;幹熱感覺不出濕度,便無雨。氣象組為這一發現驚喜異常,將發現記在紅皮本子上。一年後,紅皮本子上已記滿了諸如“十霧九晴”、“蜻蜓低飛蛇過道,大雨不久就來到”、“日暖夜寒,東海也幹”、“北風大來好晴日,南風大來壞雨天”、“八月十五雲遮日,正月十五雪打燈”、“冬至南風短,夏至天氣旱”等農諺及這些農諺的詳細解釋,氣象組甚至能自己繪製“一百八十三韻律圖”了。但是,這種費時費力得來的天氣預報卻一次次被兆財的直覺擊敗。前年麥收時節,氣象組被鮑文化下令解散。當時氣象組一連幾天發布了陰雨預報,兩個生產隊按照鮑文化的命令每天傍晚都將麥垛蓋得嚴嚴實實,但一連幾天卻滴雨未下。就在氣象組終於宣布無雨的一天傍晚,沉默寡言的兆財突然如與氣象組作對似的讓大家趕緊收場,說夜裏將有一場大雨。結果在村人無所適從的猶豫中,一場暴風雨在晚飯後如期而至,沒來得及收起的小麥被雨水衝得滿村都是。在全村人的怒罵中,鮑文化隻得宣布解散氣象組。劉氏對兆財憑感覺預報天氣並沒覺得一絲奇怪。事實上,他的這一奇異之處與生俱來。兆財還沒出滿月時,便在一個暴風雨來臨的前夜突然哭鬧不止,此後每有天氣異常,他都會發出同樣的哭聲。時間一久,細心的劉氏便將他的哭鬧當成了晴雨表。
“你的兒子,沒有一個不是怪人。”劉氏曾對鄧吉昌無數次說過這話。她一直對小兒子的天氣預報深信不疑,隻是這一次,當兆財勸她和全家人離開蛤蟆灣子時,她狐疑地看了兒子半天,對他說:“你要全家人搬到哪裏去?你爹的墳就在大壩上啊。”
兆財幾天來一改往日的木訥,逢人便勸村人及早外遷,在他將河父海母之地將下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的話講給二隊生產隊長雨聽時,雨拍拍他的肩膀,“我信你的話啊兄弟,現在正是莊稼缺水的時節,有場大雨是再好沒有的事。”
在自己的話得不到回應的幾天後,兆財不知從哪裏找來一麵銅鑼,每日敲著鑼在村裏喊話:“老少爺們,做好準備啊,快離開這裏啊,大雨無情,大雨無情啊……”他的喊叫從早晨一直到半夜。而第二天一早,鑼聲和叫聲又起。很快,他的聲音由嘹亮變得沙啞,變得如半大公雞學打鳴般難聽,最後,喊叫聲完全沒有了,隻剩下了當當的銅鑼聲。兆財的反常舉動攪亂了蛤蟆灣子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村人都確信兆財瘋了。
在兆財敲打的鑼聲中,一連一個星期晴空萬裏毒日噴火。已半個月無一個雨滴落下來了,每到中午,茂盛的莊稼枝葉顯得無精打采,一副渴盼雨水的樣子。二隊生產隊長雨已帶人開機澆地。“等鄧家老五的雨,怕得把莊稼全都旱死。”他提著鐵鍁和本隊社員在水澆地裏拿壩攔水。一隊生產隊長石頭也已準備招呼社員澆地了。村裏人此時已確信了兆財的瘋癲,甚至忘記了他從前對天氣判斷的毫厘不差。聲音嘶啞的兆財見自己的忠告已無人理睬,扔了手中的銅鑼,開始做另一件讓全村人不可思議的事情。“得造些木筏,”他喃喃自語,“要不,大水來了,命也難逃啊!”然後,獨自一人拖一把大鋸去伐木。村外便有數百畝天然榆樹林。這些樹木,鄧吉昌攜一家十口闖入這裏時,最粗的僅有碗口粗細,此時,能做房梁的已比比皆是。自此,大鋸鋸樹的沙沙聲一刻也沒間斷過。一棵樹倒下來,兆財來不及修剪樹冠,又將鋼鋸伸向另一棵樹木。第二天,鄧躍進宣布不再隨社員幹活,他在社員們的嘲笑聲裏走到四叔近前,與兆財各持鋼鋸一端,一起伐木。夜深人靜時,鄧家兩個小夥子鋼鋸拉動和一棵棵大樹忽然倒下來的聲音傳進村裏,使全村人時時從睡夢中驚醒。兩天後,支部書記鮑文化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清早起來倒背著雙手來到叔侄伐樹現場,看著十餘棵躺在地上的樹木大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