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3)

事實再次證實兆財對天氣預測的準確無誤,河海公社居民回遷的這一年,河父海母之地不僅春夏秋三季無雨,冬天也沒飄過一朵雪花。就在這個無雪的冬天,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詞開始在河父海母之地盛傳著,並由此產生了一些大家茶餘飯後的說詞。此時,外村的種種傳聞不斷湧來:村東一溝之隔的“張家窩棚”大隊,一名劃成分時被錯劃成貧農的解放前的大地主,在被村幹部查清底細時上吊自殺;村西南“王家窪子”一名黨員因長期奸淫隻有十一歲的養女並讓她懷孕,被開除黨籍;與“張家窩棚”相隔一裏路的五王村保管員因私占了大隊裏一輛推車被劃成壞分子……蛤蟆灣子村人剛剛聽說“四清”這個詞不幾天,抱著無聲收音機如同木人的孤老頭祝發財便被民兵從鄧家帶到大隊黨支部。支部書記鮑文化對他宣布了一項新的決定:經調查祝發財解放前開過當鋪,也沒有兩個兒子在北京和南京,他的收音機來路不明,因此,把他清除出社員隊伍,戴上反革命帽子。這時候,河海公社已成立民兵營,蛤蟆灣子大隊按公社指示成立民兵連,連長由常家的小毛頭擔任。鮑文化從公社拉回二百多套黃衣服,再由小毛頭發放給指定的男女民兵。衣服除了無帽徽、領章外,跟軍裝一模一樣。穿上這些衣服一時成為年輕男女最大的榮耀,這使得上學的孩子們整天圍著父母哭鬧,要求穿同樣的衣服。在春節到來前,幾乎所有孩子們不都如願以償地穿上了黃衣服,還將自製的帽徽、領章固定在了帽子和衣領上,比民兵更像軍人。

十七歲的鄧家二丫頭青菊被小毛頭任命為女民兵排長。她對民兵集訓表現出了極大熱情,晚飯時,她把從小毛頭那裏聽來的話向全家人傳播。冬去春來,比一場人為風暴早了兩個月,河父海母之地在度過了滴雨未下的幹旱年後,迎來了入春的第一場綿綿細雨。春雨淅淅瀝瀝地一直下了大半個月,雖然雨不多,但蛤蟆灣子村人有種不祥的預感,又想起了不久前乘著木筏外逃的那場大雨。這場雨到來前,一隊生產隊長躍進已搬進了鴿場去住,每日三餐都要劉氏打發幾個孩子到鴿場去叫。劉氏當著一家人的麵對他發過幾次脾氣,在沒有任何效果後,一天午飯她破例沒讓孩子們去喊躍進。“我要看看,肚子還是不是他的,到底還知不知道餓。”她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到傍晚,躍進仍然沒有回家。倒是她沉不住氣,親自去鴿場把癡迷的孫子拉了回來。她一邊把特意留出的飯端給躍進,一邊喋喋不休地數落他:“你準是被鴿子精迷住了!”劉氏的話卻引來了躍進的笑聲:“奶奶,鴿場的鴿子隻隻是精,要不,咋會一天能生四五隻蛋?你住得遠聽不見,我在鴿場裏,每天夜裏都能聽到好幾遍喳喳的響,那動靜是幼鴿掙裂鴿蛋發出來的!”他神采飛揚,滿臉的孩子氣。然而,他想不到的是,這場延續了半個月之久的春雨一開始便把他說的這一切全部改變了。數萬隻鴿子根本沒有經曆這種自然現象,它們先是驚慌失措地四散飛舞,很短時間後,又齊刷刷地半蹲在場地上,仰望雨水的滴落,沒有一隻想起飛回自己的窩巢。春雨是下午兩點左右開始下的,直到天黑,沒有一隻鴿子記起進食,甚至連半蹲的姿勢都沒有變化過。雨水已把它們雪白的羽毛打濕,紅的、藍的眼睛癡迷地仰望墜落的雨滴。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村裏二百多號民兵在連長小毛頭帶領下冒雨集訓發出的震天喊叫聲。他們一遍遍從鴿場跑過,“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重複吼聲,好像專門衝著鴿場如白色地毯般的鴿群來的。但這些生靈對此卻毫無反應。心急如焚的躍進繞著鴿群一遍遍轉圈,起初,他試圖用近一年時間練就的能與鴿子交流的各種方式將它們趕回巢內,但他做的努力沒有起任何效果。他將目光投向從鴿場邊跑過的民兵。他看到小毛頭完完全全軍人打扮,佩戴著與民兵們不同的帽徽、領章;他看到隊伍完全被雨水打濕了,身著黃色衣褲的小姑青菊和小姨冬青,胸脯挺得高高的,任由汗水和雨水從臉頰上流下。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一隻鴿子下蛋。晚上,任由奶奶如何勸說,躍進都木然地與鴿子們一起蹲在鴿場的綠地上。他想聽到夜裏那個千隻幼鴿同時掙裂蛋殼的巨響。可除了沙沙的細雨聲,他什麼也沒聽到。鴿子是第二天下午開始進食的,並開始拍打著被雨水完全打濕的飛不起身的翅膀尋找自己的窩巢。在被奶奶強拉硬拽著朝家裏走去時,二百餘民兵從他身邊跑過,他們仍喊著“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號,對雨水毫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