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1 / 3)

此後一年時間裏,兩村社員因壩地發生的大小打鬥多達十多次。在最後一次打鬥爆發前,兩村雖然從最初的男人之間的較量變成了男女老幼齊上陣,卻一直是徒手交鋒。一次次交鋒,雖雙方各自有勝負,但在秋收時的那次大戰中因蛤蟆灣子一隊社員大獲全勝而保證了秋糧的顆粒無損。這也應了鄧躍進“張家窩棚村在為一隊社員幹活”的預言。當時打鬥的形勢本是朝著對張家窩棚村有利的方向發展的。因為此役決定壩地的收割權,他們投入的人力不僅比蛤蟆灣子第一生產隊多出一倍,而且經過了周密籌劃。他們兵分三路搶占有利地形,把蛤蟆灣子一隊的社員全都趕下了壩地,剩餘的事情就是組織人收割秋糧了。或許是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或許經過兩小時打鬥實在感到饑渴難耐了,數十名張家窩棚社員發現了離壩地不遠的那個瓜園。兆祿此時已把兩間小屋和整個瓜園當成了他與花的私有財產。早在躍進帶領本隊社員與壩地侵占者在壩地周圍剛開始拚殺時,花便勸兆祿也去為本村出把力:“把使在我身上的勁兒勻點兒去對付張家窩棚人吧,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兆祿不以為然,他的整個心思用在花和瓜園上麵,除此之外似乎與他毫無關係。花沒有勉強兆祿,但她有種預感,那就是力大無窮的兆祿最終將成為壩地最有力的保護者。她把這一預言告訴了兆祿。

“別再胡思亂想了,我說了,隻要沒人動你和這個瓜園,天塌下來也與我無關。”兆祿反駁道。

“可是,有時候誰說了也不算數啊,就像我,本來是從縣城來蛤蟆灣子找你二哥,後來卻成了你的人。”花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她每天在兆祿背著手履行他巡視瓜園的慣例時,站在瓜園後的一個土台上,凝望日漸成熟的壩地莊稼和兩隊社員無休止的打鬥,等待那一時刻的到來。在秋收前最後一次打鬥的早晨,她知道已到了決定壩地今年收成歸屬權的時候了,兆祿卻仍沒事人似的在瓜園裏轉悠。她把自己養的兩隻雞殺了。“吃得飽飽的,吃飽了才有力氣。”她對兆祿說。兆祿把這話聽成了要他做愛的暗示。因此,他把最後幾口雞湯喝完,全不管壩地上的衝殺聲,便拉花到裏屋行事。花狠勁地掙脫了他的手。“有人來了。”她提醒兆祿。

這正是蛤蟆灣子一隊社員潰敗和張家窩棚幾十名社員來瓜園尋瓜吃的當口。

兆祿是光著脊梁走向幾十個第一次侵入瓜園的外村勞力的。剝去上衣是他準備與花交歡前在外屋便做的事。他對突然侵入自己領地的幾十號人的憤恨,主要來自對他即成好事的騷擾,他高聲叫罵著讓騷擾者趕快滾出瓜園,聲音高得如同炸響在頭頂的驚雷。張家窩棚幾十名社員被嚇呆了。但很快,他們發現隻是一個袒露上身的壯漢向自己走來時,便互相遞了個眼色衝向兆祿。直到十多個壯漢被兆祿輕而易舉地放倒,其餘的人才知來者不善。在無數次與蛤蟆灣子社員的交手中,他們從沒見過兆祿。片刻愣怔後,他們發起了第二次衝擊,足有二十個人一起撲向兆祿,他們想用人牆把兆祿壓倒。兆祿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就像隻老虎戲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向自己進攻。然後,“老虎”把“兔子”一隻隻地倒提雙腿扔出七八米開外。在做這件事時兆祿聽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響,似乎身體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的蠻力。幾十個人都哭爹喊娘地趴在地上呻吟時,兆祿才發現不遠處四弟兆財正被幾個外村人按住毆打,鼻孔裏已開始流血。他疾步衝過去,三拳兩腳便把兆財身上的人打翻了。接著,他加入了兩村間的群毆,每一次出手都會讓一個張家窩棚社員倒地。他這樣做既不是因為親情也不是要盡一個蛤蟆灣子村人的責任,完全是為了發泄本該給予女人的蠻力。兆祿的加入很快使兩村的勝敗形勢發生了逆轉,半個小時後,張家窩棚村的男女老幼便被蛤蟆灣子第一生產隊趕過草橋溝,全軍潰散。

這是兩村間的第十八次交手,也正因為這一次兆祿的出色表現,在來年初夏的兩村第二十二次交鋒後,也就是躍進按照奶奶的命令去省城監獄探望魏忠國夫婦和姑夫曲建成時,一隊隊長決定將與鄰村大戰的指揮權臨時交給三叔。

對壩地上發生的爭鬥,劉氏幾乎從來沒有過問。那時發生在家裏的變故已使她應接不暇。青菊已有數十次因家人的疏忽衝出院子到草橋溝投水尋短見,仿佛滾滾溝水對她有著可衝破一切的吸引力。幸好壩地上有被躍進安排輪流刺探張家窩棚動向的村人,才使青菊沒能投水成功。為阻止青菊著魔似的行舉,劉氏不得不用鐵鎖將青菊鎖在屋裏,還不放心,索性搬把椅子坐在院門口,每天坐到深夜。然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她把青菊鎖在屋裏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一輛吉普車開進蛤蟆灣子,徑直來到鄧家。幾名白衣白帽的公安人員態度蠻橫地將魏忠國夫婦和曲建成帶走了。過了很長時間劉氏才打聽到女婿和紅霞父母被抓的原因:三個人於三個月前給北京寫了封信,內容反動透頂。“寫封信也犯法?”劉氏在焦躁和苦惱中百思不得其解,她問因父母被抓整日愁眉不展的紅霞。紅霞無法回答劉氏的問話。“他們都是好人,沒事的。”紅霞強打笑臉寬慰劉氏。“老天爺保佑他們過年的時候能回來。”劉氏把椅子搬到院外,一方麵看守青菊,另一方麵希望能第一個看到被抓的三個人被放回來。在一天天苦等的日子裏,她把三個人回來過年的希望當成了確切日期,天天盼著年節的來臨。但是,臘月二十八下午,為此專程去省城打聽消息歸來的紅霞卻告訴她:三個人已判刑,都要蹲十年大獄。這個消息讓劉氏目瞪口呆。老人的希望完全破滅了,她沒有任何話語安慰紅霞和大女兒青梅,固執地坐在院外,要不是全家人的勸說,即使雪天裏她也不肯回屋。一天,常三領著小狗子從鄧家院前走過。劉氏問常三:“他叔,你聽說過就為一封信讓三個人坐十年大牢的事嗎?”常三搖頭苦笑道:“別再胡思亂想了老嫂子,一朝有一朝的法,別說坐大牢,說錯句話掉頭的事也不新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