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一顧的魘(1 / 3)

夜,已深了,深得好深。

夜色籠絡著海岸線,潮水如布匹般蔓延,湧淌在闃無人煙的白色沙灘上。在那兒,靜挺著一株死了的樹,伸出的枝丫上,掛著一串風鈴,樹的影子拓在沙灘上,襯托著斜上方的那一彎月牙,好冷,好靜。偶爾有海風經過,風鈴輕輕搖晃,一切都那麼美好。

靜悄悄地,隻有風鈴叮呤作響。在美如畫麵的沙灘上,卻漸漸凹現出一串腳印來,一個個腳印陷進白沙,深淺如一,似乎有一個隱形的人在上麵走路,慢慢走向那一株枯樹,靠近了那一串風鈴。

腳印停在了樹邊,過了一會兒,竟聽見微弱的哽咽聲,然後有一滴液體墜落在風鈴下。是那個隱形人哭了,掉下來的眼淚嗎?

當詹顏從這個靜謐的夢境醒來的時候,已經早晨七點多了,風鈴還在耳邊響動,清脆如流淌的風聲。詹顏卻呆在枕頭上,一動也不動,睜著眼睛,看著係在曬衣繩上的那一串風鈴,忍不住回想起了那個夢,琢磨著那片白色沙灘那麼美,究竟是什麼地方?眼前的這一串風鈴,是否就是夢中那一串?而那個會哭的隱形人又會是誰呢?

起床後,詹顏刷了牙,洗了臉,梳好了頭發,出門而去。出了門便是一條人行街道,東行左拐一個路口,大橡樹下有個公交站牌,上邊標明著318路的公交路線,處在中間的一站叫做風城美術學院南門。

詹顏站在站牌旁,等待著公交車,清晨的風帶著遠方的清香味道,吹動了長發。飄落的滿地的樹葉,在油柏路上隨著風向舞蹈,被那些一掠而過的車輛卷帶起葉的潮水,轟然間占領了這座風的城池。

詹顏想,這個秋天,來得還挺浪漫。

坐在公交車上,挨著冷卻了的玻璃窗,詹顏望著外麵,絡繹穿過城市的一街一道,風景被秋色浸過後,開始凋零,蕭瑟,略帶著薄荷味,連天空都好似蒙著一層霜,但卻越發透徹著美,透徹到了骨頭。

公交車行到了繁華的街區,路上行人熙來攘往,汽車鳴笛聲也格外刺耳,詹顏偶爾抬起頭,卻看見天橋上的欄杆邊靠著一個少年,麵容一如深秋般蕭索,眼睛專注著天空,充滿了蒼涼,顯得那麼落落寡合。

公交車漸漸從天橋下駛過,詹顏轉過頭,忍不住往後看去,卻隻能看見那個少年的背影了,在天橋上,在風中,在寒冽的秋晨裏,連一個背影都顯得那麼脆弱,讓人感覺好心疼。

忽然,那個少年回轉了頭,似乎感應到詹顏在看他,對著詹顏輕輕一笑,卻笑的那麼冷,那麼邪氣。嚇的詹顏打了個寒噤,趕緊縮回目光,心想:“好冷的笑容,難道他是從冬天來的嗎?”

當公交車行到風城美術學院南門,詹顏從後門下了車,走進龐大的石頭校門,突如其來的風回繞盤旋,舞亂了發梢,詹顏卻感覺好冷,似乎有一股洶湧的寒意鑽進了骨髓,但絕不是因為風的緣故,畢竟深秋冷不過冬天,這個季節的風,還不會冷到叫人受不了。

詹顏裹緊了領口,忍不住抱緊了自己,北風迎麵吹著,寒意卻從背後襲來,不禁轉過頭,就看見了一個人,一個麵容極白風衣破落的人。

那個人靜靜地站在不遠的地方,卻似亙古以來便站在那兒,好幾千年也一動不動,大衣灌滿了風,瘦弱的身影似乎經不起秋天,正是那個在天橋上仰望天空的孤獨少年。

詹顏笑了笑,說:“你也在這兒上學?”少年動了動嘴唇,但沒有說出話。這時候,前頭有同學叫“詹顏”。詹顏回身一看,是同班同學徐豔。

“我同學在叫我呢,不跟你聊了。”詹顏邊說著,邊回頭,可回過頭來,石頭路上空蕩蕩的,卻不見了那個少年。

詹顏嘟囔著:“還真是奇了怪了。”

詹顏坐在教室裏麵,心卻始終不能安靜,腦海內不時閃出那個少年的畫麵,眼光聚焦在畫架上卻走了神。老師在講台上解說著繪畫技巧,詹顏一直心不在焉,心想:“他到底特殊在哪了,為什麼我會對他念念不忘?”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學生們如潮水般湧出校門,詹顏還不餓,一個人在校園的油柏路上輕步,路的兩岸種滿了法國梧桐,金黃色的葉子鋪滿了地,踩在上麵很容易就碎了。詹顏閉合了眼,認真聽起秋天的聲音,竟然那麼動人。

每間隔兩株梧桐,樹下都有一隻木頭長椅,上麵落了幾片葉子,秋天過於荒涼,已經很少人會坐在樹下故作深沉了。詹顏卻擦去了落葉,坐在長椅上,抬起頭,看著遼闊悲涼的天空,望的很深切,卻總也望不透,如同站在這個城市的邊緣,望著無窮岸的大海。

起風了,飛舞的葉子鋪天蓋地,詹顏閉上眼睛,聽著風的聲音。這座城,每一個季節都是多風的季節,所以才叫做“風城”,但深秋的風,格外美。

在風聲中,好似攙和著輕弱的腳步聲,輕的如一隻貓。詹顏想:“是他來了嗎?人海茫茫,不知我還能遇見他嗎?”生怕一睜眼看見的人不是他,卻不敢睜眼了,隻是靜靜地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連自己的心跳也清晰可見。

腳步聲果然停在了自己麵前,詹顏更為緊張了,心也跳到了嗓子,過了一會兒,感覺有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摸起自己的發,這般輕薄!詹顏有些著惱,睜開眼,卻驚呆了。

在睜眼的一刹那,詹顏看見了荒涼的油柏路,看見了失落的梧桐樹,但卻沒看見人,一個人也沒有,除了她自己。

詹顏心裏想:“可能那隻是風,吹起了我的發而已,我不過心理作怪,耳邊出現了幻聽,卻誤會是他來了。”

站起身來,頭發垂直地散開,如瀑布般流淌,披滿了肩,係在頭上的發卡卻不見了,長長的發沒了發卡的約束,在風中極致飛舞。詹顏找尋了四周,但沒找到,不禁愣住了。

難道剛才的腳步聲真的存在過?而那個偷走發卡的人卻是誰呢?

詹顏不禁打了個激靈,大白天的,也會有鬼?

嚇得詹顏兩腿發軟,嘴裏嘟囔著:“好鬼饒命。”趕緊落荒而逃,唯恐被孤魂野鬼纏住了身。

其實剛才,詹顏卻忘了抬頭看,在木椅旁的梧桐樹頂,卻站著一個人,風衣飛揚,麵無血色,正是那個孤獨少年。這時候,樹葉簌簌地落著,少年低下頭,看著手心中的發卡,忽然邪氣地一笑,眼神卻憂鬱如水。

那個輕撫詹顏頭發的人也是他,就在詹顏睜開眼的刹那,他的身子比鳥還快,用一種超乎風的速度,瞬間飛移到樹頂,沒發出任何動靜,好似他本來就站在樹的上麵。

少年抬起頭,零碎的劉海落了下來,深深埋葬了眼睛,但那雙眼,比深秋的風更冷。

風,滿了這座城。

天空,越發地冷了。

某一天黃昏,詹顏抬起頭看天的時候,正好有一排大雁飛過,天冷了,候鳥即將遷徙到南國,寂寥地群飛,跟這個城市無關無份。

坐在達芬奇白色石像旁的草坪上,將畫板平放在膝蓋上,專注著眼前的景象,開始用鉛筆素描,一筆一劃都畫的很認真,畫圖漸漸成形。整個過程,詹顏都如在做夢,等醒的時候,卻不禁呆住了,圖紙上分明畫著一個少年的臉廓,眼神憂鬱,棱角突出,不就是那個天橋上的他嗎?詹顏歎了一口氣,自己還真是個多情種子呢。

凝視著紙上的他,蒼白的皮膚,倔強的臉龐,雖然不是很英俊,但卻充滿了詭秘,帶著類似於罌粟的誘惑,讓人有種上癮的感覺。

詹顏專注著那張臉,眉目清秀,線廓犀利,卻忽然發現那少年嘴角上揚,竟在紙上笑了,那邪惡地一笑,好冷,好幽怖。

嚇得詹顏“啊”了一聲,就像遭了電擊一樣,等醒過神的時候,才發現畫麵上的那張臉,依然安靜的如聖徒一樣,沒有笑,也沒有任何變化,可能是自己的幻覺在作怪吧。

這一天,萬裏晴空,天無片雲。

詹顏在肯德基裏麵正吃著早餐,轉頭的瞬間,就看見了一個少年從落地窗外走過,寂寞的身影,破舊的風衣,又是他!

詹顏趕緊穿上外套,衝了出去,站在大街上,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落魄的背影。

詹顏小聲詛咒著:“還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家夥。”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天籟之音,那是風鈴在響動。

走進一家精品店,裏麵掛滿了風鈴,稍微一動它,就叮呤呤個不停,詹顏閉上眼,傾聽著,金屬輕輕碰撞的聲音,玻璃輕輕碰撞的聲音,貝殼輕輕碰撞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攙和在一起,卻不顯得混亂,反而那麼迷人,真像歌詞中唱的那樣美,屋簷如懸崖,風鈴如滄海。

忽聽見一個人說:“你也覺得風鈴很好聽?”

詹顏睜開眼,就看見了那個少年,他也站在風鈴邊,聆聽著。詹顏笑了笑,說:“原來你也在這兒。”

少年還是冷著臉,望著風鈴滄海,眼神中卻充滿了膜拜,說:“那些風鈴,是我曾經誤以為的風聲,它們經常出現在我那還未記憶的小時候,出現在那場漫長的夢的邊緣,是我聽過的最原始的童謠。”

詹顏聽的不知所謂,說:“你的小時候,是在哪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