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用子彈畫一個圓滿的句號【狙擊槍手】(1 / 2)

大雨沒怎麼影響他的視線。雨中沒有霧,對視線的影響也就小得多。馬中濟匍匐到身邊時,關存道已經發現了那三個目標。他一時拿不定主意的是究竟打哪一個好。那三個軍官,其中一個年輕一點,兩個年長一點。他已把那年輕的排除在外。問題是,那兩個目標裏麵,哪一個的官職更大。韓延慶連長一直希望關存道擊斃一個大軍官。在這漫無時日的防禦戰裏,軍長、師長會到一線陣地視察嗎?不可能;正團職軍官有可能出現嗎?一般也不會。迄今為止,倒斃在他狙擊步槍下的二十九個敵軍中,隻有一個小排長。關存道這時想,打死一個較大的敵軍軍官,湊足三十的整數,也算畫一個圓滿的句號吧?至少,連長的意思就是這樣。是否打死一個大一點的官,我方能從敵方的通信電波中偵知,為連長的決定正確與否作出判定。

“要把小電話機給你拉過來嗎?”馬中濟說。

“不需要。你快離開!”關存道說,用左手食指按了幾下太陽穴。

“連長需要隨時掌握你的情況。”馬中濟說,“他命令你必須擊中。”

“那樣的人還沒有出生吧?”關存道說,“馬哨長,你也知道我們馬上就下陣地了。”

“我隻是來傳達命令……”

“可是你一樣討厭!”

馬中濟退下去了。盡管沒有瞧一眼,關存道也知道馬中濟離開了。這讓關存道厭惡。連長讓馬中濟來幹什麼,督察,警告,逼迫?要他明白,今天,他關存道必須打死對方的一個軍官?關存道知道,這樣會適得其反。狙擊槍手最怕的就是這種高壓性質的命令,這會讓槍手徒然產生精神負擔。狙擊槍手有自己的信念。這一槍應該怎麼打,隻有狙擊槍手本人才能決定。每一槍都有後果。他想到,部隊在四天後就要下撤了。他的這一槍,可能關係到部隊能不能順利下撤……從那兩個軍官的麵貌上看不出職務的大小。憑經驗猜測,最多也就是副團職以下軍官,一個副團職參謀,或者一個副營長。你還不能不承認,當官是有官相的,這可以在他的狙擊步槍瞄準鏡中得到證實,就像實證主義科學觀一樣可靠。現在,那仨伏在一塊大石頭後麵,隻露出肩膀以上部分,戴著鋼盔,淋在雨中,沒有穿雨衣。他想,你以為隻有我方的官兵才有刻苦耐勞勇敢頑強的精神?任何一種武裝組織的成員都想打勝仗。他琢磨,要在鋼盔下沿與石塊上沿之間打中他們,隻能打擊他們的眼睛或鼻梁。狙擊步槍的子彈未必不能洞穿敵軍的那種鋼盔,但對使用狙擊步槍的槍手來說,以鋼盔為目標是一種恥辱。嘿,格老子,這一槍還比較難打。

他想盡快集中注意力,可情不由己地,他想起當兵以前的一些事兒。他在家就喜歡玩槍,常跟父親的哥也就是他大伯一起去打獵,當兵後的第一次請假,他從部隊帶了一點子彈回去,和大伯在山上打了十天獵,打到三隻山驢,十五隻野兔。在家讀書時,他也能找到打獵的機會,打些兔子、獐子、野豬、野驢。他父親有支獵槍,後來父親不用了,這支槍就成了他的。他大伯有支砂子槍,專用來打鳥。

那時候,他一般在下午五點鍾跟著大伯上山。他背一支獵槍,大伯背一支笨拙的砂子槍,腰包裏裝著饃饃和酒瓶。他們順著曲折的山道上行,滿眼是落日餘暉下蒼茫的樹林,靜悄悄的,隻聽到他倆的腳步聲。有一陣子他們專打馬雞。這是一種可愛的飛鳥,全身雪白,隻有尾巴是黑的。馬雞當中,也像在我們人群中一樣,總有頭兒。一群馬雞有一個頭,很容易分辨。傍晚,馬雞們尋找休憩的地方,他和大伯待在隱蔽處觀察。領頭的馬雞神氣十足地走動,飛上一棵樹,其他的馬雞跟著飛上這棵樹和旁邊的樹。馬雞上樹後,不受到特別的驚擾,這一夜不會再換地方。他和大伯數清馬雞的數量,又下山來,找一個地方歇下。他找些幹枯的樹枝,點燃一堆篝火。爺兒倆坐在火堆邊。遇上好天氣,會有清冽的月光照進樹林,像在草地上鋪上一層溫暖舒適的光毯;站在某塊大石頭上,可以看到溶溶的月光填滿山穀。他們常歇息的地方有一處幽靜的石淙,床鋪一般大的石塊上淌著清泉,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亮。大伯把牛肉幹或者成團的獐子肉、野豬肉、山驢肉從塑料袋裏掏出來,擺在紙上。這是大伯的嗜好,隻要有,他不會隻帶一種野獸的肉脯上山。這樣做,能提高獵人的自信。獵人是屬於比較愛慕虛榮的一類人,那也是一種信仰,一種精神支柱。那把切肉的匕首在月光下不時閃出寒光。大伯的小酒瓶最多能裝半斤白酒,那酒精度通常都是五十二度的。這是嬸娘給他找的酒瓶打的酒。大伯酒量很大,很貪杯。假如喝醉,就打不到獵物了。漸漸地,一半也是無可奈何地,他愛上了這小酒瓶。這半斤白酒,他一口就能喝光,但他每一次隻呷一點兒。他一邊喝酒,一邊向關存道講些傳聞逸事、曆史典故。他崇拜英雄,說起來忘乎所以,可這些曆史上的英雄人物,在他的腦子裏常常混淆,有的連所在朝代也弄錯了,就像《關公戰秦瓊》的相聲。隨著夜的加深,關存道開始在火堆上烤饃饃。夜半一點鍾,是打馬雞的最好時間。他們吃得飽飽的,再次上山。大伯把酒瓶放好,英雄似的說一聲“走”……關存道抹去流到眼瞼上的水。大約六百米,正是目前的狙擊步槍精度最高的射擊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