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陽光的誘惑【15號哨位】(1 / 3)

“都九點多了。”藍文定看著手表說,“還有三十四個小時。再過三十四個小時,我們可以下去了吧?”他望望顧家榮,顧家榮沒有搭理;又望向米開廣,米開廣睡著。大體上每天上午哨長都睡得很香。現在他仰天而睡,兩腳叉開,兩臂橫展,肚臍眼上蓋著抖開的急救包紗布。藍文定把一根食指豎在嘴邊,示意顧家榮別出聲。他爬下鋪,趿上膠鞋,鬼鬼祟祟的。在那條紗布的一端,他扯下一些紗線,撚了撚,掀拂米開廣的鼻孔。

“你討厭!”米開廣說,一隻手推開藍文定。

“別睡了。外麵太陽好得很。”藍文定說。

“管他呢。”米開廣翻了一個身,麵對岩壁。

藍文定把紗線放在嘴唇上,想把它吹得很遠,結果隻吹出一尺多。一時間,他無聊透頂。他的雙手使勁在頭上搔,頭屑搔落,紛紛揚揚,好像雪片似的,鋪白了他腳前的一小片地。他挖開壓縮餅幹箱,取出一塊餅幹,掰下小半。“還是吃點什麼吧。”他瞪著餅幹說。吃的時候,他好像小孩子似的用舌頭舔。他並不餓,他知道。他隻想在這無所聊賴的昶日裏找一個能夠減少無聊——倒不是解除無聊——的辦法。舔著,吮著,抿著,他把餅幹向顧家榮擲過去。看著那塊餅幹飛行,顧家榮沒動,任它打著肩膀。有點疼吧?肯定,可顧家榮沒動,也沒說。尤清園笑了,一個人笑了,嘿嘿嘿,嘿嘿,笑聲裏有一股黴味,好像陳年木屑裏榨出來的。顧家榮在那裏望著,僅僅望著,望著藍文定的笑聲怎樣從木屑裏絞出來。藍文定不笑了,一個人硬笑畢竟沒有啥滋味,而且讓人覺得他在犯傻。忽然,他倒在鋪位上,摸著彈頭十字架項鏈——這是一個軍工老鄉剛送給他的——把它套在脖子上。又忽然,他抓住了製式短褲就穿,穿得很快,像搞緊急集合似的,穿錯了褲管,就咒罵著,重新穿上。再一個忽然,他按著米開廣的肋部,用力搖動。“哨長大人。”他說。“請你允許我到外麵曬一會兒太陽,隻曬一會兒。我實在憋不住了。好不好啊?我請求您老人家。”

“別煩了。”米開廣撥開那隻討厭的手,“隻有一天多了,不能忍一忍嗎?”

藍文定是跪在那鋪邊的,於是他的手搭在雙膝上,在米開廣的背後做著鬼臉,懶洋洋地站起來。“你這家夥沒有良心。”說著,他朝彈藥箱一腳踢去。這一腳踢得很重。他踢痛了腳尖,蹲下去,捂住腳尖,齜牙咧嘴地揉搓著。

米開廣突然支起身來,扭頭向後回望。“不準出去,藍文定!你不聽,後果自負!”

“好吧。”藍文定說。

米開廣又躺下了。“我知道把你憋得很難受了。可是當兵也幾年了,自由散漫的小商販習氣不該再有了吧……”他咂了咂嘴,似乎很快進入夢境了。

過一會兒,藍文定一瘸一歪地走到洞口,在顧家榮身邊坐下了。“一隻腳趾差點兒踢斷了。”藍文定說。

“活該。”

“要是我死了呢?”

“像這樣守山洞,兩個兵也夠了。”

藍文定擰住顧家榮大臂上的肉。顧家榮不動,就由他擰。他鬆了手,無聊和憋悶感再次壅塞胸間。“我想把四箱手榴彈都搬到洞外去。”藍文定說,“一個一個地擲,聽聽爆炸的聲音。”

“那你就幹啊。”顧家榮說。

“以為我不敢?”

“你沒有這個膽量。”

“好吧,算你說對了。”藍文定趴在顧家榮肩上。顧家榮把懷中的衝鋒槍槍頭傾向洞口,要是槍走火,子彈就能飛出洞。“現在還不想亂擲手榴彈。可是,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來。”他說,“十點差三分。才十點差三分。看看你的表。媽呀,你的還差五分。”他說,“還要三十四小時。過了三十四小時,我們可以下陣地了?再加兩小時,到晚上十點,可以在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