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2)

還是在離五柳口一百丈的地方,還是一個人的風中徘徊。風是從鼎新駝行的方向吹來的,撫摩著美駝格爾穆長長的毛發,吹到後麵去了。也就是說風把它的氣味送給了母駝烏圖美仁,而它卻捕捉不到烏圖美仁的信息。它能夠從空中捕捉到的,隻能是小主人的歌聲:“清眼淚淌到腔子上,我哭著想起你了。”

它一次次地琢磨著,也就一次次地觸摸到了五千年前和造物主的那個約定,當駱駝作為野種最初被馴化的那一刻,這個約定就要求所有駱駝必須把它的主人當作寄托感情的對象。感情啊,古怪的感情,它以愛人的分量以催化劑的力氣突襲了美駝格爾穆堅固的雄性神經,讓它在敏銳地感覺到主人歌聲的真情悲涼之後駝心大發。駝心就是善心,就是先人後己之心、聽人召喚之心。

美駝格爾穆緩緩邁動了健壯的四腿,朝著大柴旦和小柴旦走去,走著走著就跑起來。它長長地歎息,恨恨地歎息:誰讓我是駱駝呢,誰讓人家是人呢。

聽到蹄音,大柴旦和小柴旦回過頭來:啊,駱駝。他們感動得眼淚差一點砸下來。大柴旦學著阿爸的口氣說:“格爾穆啊,我知道你會回來,你這個挨刀的,遭騸的,我知道你會回來。”說著過去,摟住它的脖子,在那柔軟的駝毛上擦幹了自己的眼淚。

是母駝烏圖美仁假裝的漫不經心和平靜莊重延誤了時機,也是美駝格爾穆善良的駝心和對主人的忠誠造成了這個不可挽回的差池,大沙漠裏,情深意篤的格爾穆和烏圖美仁就這樣錯過去了,一錯就是一片曆史。無緣相見的時候,它們都知道,人類的那個成語失之毫厘,謬之千裏,早就把它們說到了。更加糟糕的是,烏圖美仁的閑雅淡然不僅使它再也聞不到了前麵格爾穆的氣息,更讓拉駱駝的二道眉從後麵追了上來。

二道眉騎著騸駝阿爾頓拚命追趕,追上了就說:“烏圖美仁啊,你跟我回去吧,你雖然不是我的駱駝,你是鼎新駝行的駱駝,但我拉你拉了好幾年,我對你的感情鼎新駝行裏的人是不能比的。你聽我的話,你跟我走吧。我告訴你,喇嘛們要去的地方,都是好地方,不是天堂,也是天堂前的廚房,那裏有大林子,有大河水,有大草灘,大草灘上的草有半人高,多少駱駝多少輩子都吃不完。再說從下輩子開始,你就不用吃草了,你會轉世成人,會成為一個比度母姐姐還要漂亮的姑娘,你天天酒肉瓜果、綾羅綢緞,你騎著它們--就是那些沒有跟著喇嘛參加喜馬拉雅大招募的駱駝,它們下輩子還是駱駝--今天菩提園,明天須彌山,你就快活得人也不是了,你就是神仙了。停下,烏圖美仁你快給我停下。咱悄悄地去,誰也別告訴,轉世成人的駱駝是有數的,一多就擁擠了,就沒有你的份了。”

母駝烏圖美仁不聽他的,撒腿就跑。它現在已經聞不到美駝格爾穆的味道了,聞不到也沒關係,它跑向紅柳泉就是了。它相信格爾穆不在五柳口等它,就在紅柳泉等它。紅柳泉的駝棧外麵,柳叢如浪的風景線上,是它們相愛的老地方。

但是它沒想到,就在它越跑越快,眼看就要甩掉二道眉時,二道眉突然喊道:“烏圖美仁你錯了,你思想的格爾穆不在前邊,在你的後邊。格爾穆,你別藏著了,快告訴烏圖美仁你在哪裏。”二道眉不追了,跳到地上,拉著騸駝阿爾頓往回走去,邊走邊喊,“格爾穆,快出來,格爾穆,快出來。”

烏圖美仁禁不住停下了,回望著二道眉,疑惑了片刻,恍然大悟似的哞了一聲:對了,對了,風是從前麵吹來的,它之所以聞不到了格爾穆的味道,肯定是因為格爾穆跑到它後麵去了。格爾穆為什麼要跑到它的後麵去,而且還要藏起來?它想了想就釋然而笑,這個搗蛋坯子啊,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嚇它一跳。多少次都是這樣,格爾穆藏在下風口的沙丘或者紅柳叢後麵,讓它焦急夠了,仿佛再也找不到了,突然躥出來橫擋在它麵前,張嘴就親,不是咬它的鬃毛,就是嗅它的鼻子。它總是轉身跑開,開始是跑向媽媽,後來是跑向一個別的駱駝看不見的地方。它在哪裏等著,等著格爾穆追奔而來,然後就反咬一口,就忘天忘地,就連主人的吆喝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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