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駝烏圖美仁走了過去,它根本沒想到人--這個拉駱駝的二道眉,會利用它對美駝格爾穆的柔情蜜意欺騙它。它漸漸靠近著二道眉和騸駝阿爾頓,四下裏張望著:格爾穆你在哪裏?你快給我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不理你了。二道眉悄悄走過來,一把拽住了它那拖拉在地上的韁繩,迅速把它和騸駝阿爾頓拴在一起,然後拉起它們朝前走去。
烏圖美仁盡量朝一邊靠著,嫌棄地跟騸駝阿爾頓保持著距離,歪著脖子問它:你見到格爾穆了?格爾穆在哪裏?
阿爾頓一臉呆板,看不出一絲絲的喜怒哀樂,這是所有被騸公駝的標準神情,好像它們是沒有心情的,或者它們的心情已經和五官和身體的所有部位斷絕了關係。但是拉駱駝的都知道,騸駝隻要在黑眼仁的邊緣亮起一對光環,就說明它們雖然已不存任何妄念但仍然本能地期待著異性的接近。阿爾頓就是這樣一峰黑眼仁的邊緣有光環的騸駝。它從心底裏喜歡烏圖美仁,喜歡並且已經習慣在這個美麗母駝的陪伴下打發掉駝道上所有的寂寞時光,所以它對二道眉選擇它追蹤烏圖美仁的做法油然升起一種明亮的感激:不愧是拉我拉了五六年的駱駝客,還是你了解我呀。
駱駝是那種有了感激就會有回報的動物,阿爾頓的回報就是拚命奔跑,用連它自己也沒想到的速度追上了烏圖美仁。它是多麼自豪啊,為二道眉也為它自己追上了烏圖美仁它是多麼自豪。但緊跟著到來的卻是滿心的不快,它看到二道眉用欺騙的辦法拽住了烏圖美仁的韁繩,就搖了搖頭,就知道二道眉完了,從此就別想再得到烏圖美仁的信任了。在所有的動物裏,駱駝是最講誠實的,它們好像天生不知道世界上會有欺騙這個詞兒,會有欺騙這種事情,一旦欺騙發生並且被它們識破,不管是來自人的還是來自同類的,它們的反感就如同生命反感著死亡。難怪駱駝客們說:“能騙爹娘老子,不騙駱駝羔子。”
但是現在欺騙已經發生,識破就要出現,拉駱駝的漢子,你該如何收場呢?二道眉的欺騙也是它阿爾頓的欺騙。可憐的阿爾頓,隻能遠遠地用胸腔深處那一絲永不喑啞的心弦朝著烏圖美仁悄悄撥彈愛慕之歌的騸駝阿爾頓,你該如何收場呢?
他們朝著喇嘛灣的方向走去。期待著美駝格爾穆的突然出現,母駝烏圖美仁興奮得高昂著頭,這兒看看,那兒望望,不斷用鼻子聞著:在哪兒呢?在哪兒呢?我知道了,你就藏在前麵那座沙丘背後,你以為我會走上沙丘是吧?不會的,我要繞過去,等你躥出來嚇我一跳時,我早就看見你了。
騸駝阿爾頓偷眼看著烏圖美仁,愧疚地低下了頭。而拉駱駝的二道眉卻顯得有點緊張甚至害怕,一害怕就十分後悔:他怎麼能這樣欺騙一峰害著相思病的母駝呢?這不是一般的欺騙,從烏圖美仁的神情舉動中,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把錯誤犯大了,大得都不能挽回了。他拉著韁繩硬著頭皮往前走,時不時地回過頭去窺伺烏圖美仁。他知道他的騙術就要被識破了,烏圖美仁的脾氣就要爆發了,那恐怕不僅僅是對欺騙者的反感,更是對欺騙本身的反抗,因為對它這個青春激蕩、美麗無比的母駝來說,受到欺騙的不僅是渾身的欲望,更是心靈的內容和活著的意義。
烏圖美仁突然停下了,滿眼都是愣怔,似乎已經意識到美駝格爾穆根本就不在前麵,拉駱駝的二道眉已經變成騙子了。它“咦”了一聲,又“咦”了一聲,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震響從前麵傳來,接著便出現了一道沙塵彌揚的金紅天幕。烏圖美仁愣了片刻,兩隻前蹄突然飛揚而起,首先踢向了身邊的阿爾頓。可憐而慚愧的騸駝阿爾頓來不及躲閃,就被它踢到了五步之外。接著就是第二次跳起,兩隻寬大的前蹄踢向了驚慌失措的二道眉。
來不及逃跑的二道眉“哎喲”了一聲,甩開韁繩,聽天由命地閉上了眼睛:踢掉我的頭吧,是我用瞎話騙了你,烏圖美仁你就踢掉我的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