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1 / 3)

駱駝的海洋早已經繞過喇嘛灣,走向柴達木了。這裏是南去藏原的必經之地,也是沙漠悍匪祁連大爺神出鬼沒的地方。祁連大爺早就探知到了駝群的到來,帶著他的部眾搶走了六十多峰駱駝。駕馭著駱駝海的募駝人和駱駝客想把駱駝奪回來,於是就有了槍聲,有了死人,死人的慘狀把走向藏原的第一步演繹成了一場恐怖的匪禍。

死去的是一個募駝人。這些駕馭著駱駝海的募駝人雖然是軍人或者曾經是軍人,但為了顯示喜馬拉雅大招募對宗教和世俗的親和,都把槍交給了高高的藏原仁慈的佛菩薩。祁連大爺並不知道他們沒有武裝,下令開了槍才意識到白白浪費了子彈,因為他們的目的是搶駱駝而不是殺人。

祁連大爺穿著雪白的翻毛羊皮大衣,騎著一峰先前搶來的白駱駝,像一陣肆虐在酷冬裏的白毛風,帶著他的部眾呼啦啦揚長而去。荒涼開闊的原野上那具血淋淋的屍體讓駱駝和駕馭它們的人都不敢走了。幾個領頭的募駝人商量了一下,一麵派人騎著快駝向剿匪部隊報告,一麵讓駱駝客們趕著駱駝迅速後撤,撤向了平坦有草的喇嘛灣一帶。

喇嘛灣的喇嘛駱駝隊已經出發了,剛剛望見駝群的背影,突然又被一陣急轉折回的駱駝潮簇擁了回來。

有個公家人來到江永活佛麵前說:“你們是念經的喇嘛,你們去幹什麼?讓你們的駱駝去就行了。”

江永活佛說:“喜馬拉雅的召喚就是神王班禪的召喚,神王的召喚是無所不包的。連你們都去了,我們能不去?再說要是我們不去,這麼多的駱駝怎麼能順利到達藏原。”

公家人說:“你好像有什麼辦法?”

江永活佛說:“有啊有啊,佛就是法,法就是佛。”又對身邊的幾個喇嘛說,“看來真是心急喝不了熱奶茶,禳災的法會還沒有舉行,怎麼能匆匆出行呢?回來也好,遠渡之舟是不能不造的,阿伊旦麻(瘟疫)是不能不驅的,忿怒的獨腳神和獨髻母不知道我們的心思,怎麼會保佑我們呢?如果不把剛猛的克敵經咒送上天空,前去的路上就必然有刀劍鬼和風魔鬼的阻攔了。”

喇嘛們又回到喇嘛灣,把駝背上的馱子卸下來,緊緊張張地開始了禳災法會的準備。他們堅信,隻要法會一舉行,所有的障礙就會破除,神王的駱駝,喜馬拉雅大招募的駱駝,就可以一往無前了。

駱駝的海洋裏,靠近喇嘛灣的地方,一峰駱駝突然跳起來,瘋了似的奔跑而去。那是母駝烏圖美仁,它的奔跑帶動了許多駱駝的奔跑,其中跟著最緊的,是自以為正在保護它的憐香惜玉的騸駝阿爾頓,是已經愛上它並發誓一定要讓它跟自己生兒育女的長髯公駝。

長髯公駝邊跑邊喊:停下,你給我停下,胡亂奔跑是危險的,剛才死了人你不知道嗎?

烏圖美仁哪裏會聽它的,它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一股被駝群集體的味道衝淡了的氣息。它一會兒覺得那是美駝格爾穆的氣息,一會兒又覺得不是。但不管是不是,它都要過去看看了,眼見為實,眼見為實。

是沙漠悍匪祁連大爺幫了忙,準備在尋找烏圖美仁的路上把自己跑死的美駝格爾穆終於在跑死之前停下了。

停下是為了讓大柴旦和小柴旦從駝背上下來。它搖頭晃腦地說著:下來吧,下來吧,就要發生危險了。再說你們尿憋屎憋,肚子也餓了,不下來怎麼成呢?

大柴旦和小柴旦正想下來,的確就像格爾穆猜測的:不僅尿憋屎憋,而且又饑又渴。

他們一下來,格爾穆就掙脫韁繩的拽拉衝了過去。

大柴旦在它身後甩響了駝鞭,告訴它:“聽見了嗎?這是我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你就來。”

格爾穆忙不迭地哞叫一聲算是答應:聽見了,聽見了。然後繼續朝前衝去。

當駝群和揚塵撲天而來時,格爾穆並不吃驚自己看到了這麼多駱駝,駝群濃烈而異陌的味道它早就聞到了。它吃驚的是等它看到它們時,並不是漸行漸遠的屁股,而是越來越近的駝頭。它用顫動的四肢支撐著沉重的身體,疲憊不堪地迎接著駝群,鼻子一抽一抽的,在一大片厚重的味道中使勁分辨著烏圖美仁的氣息。沒有啊,哪怕是一絲能夠引起錯覺的氣息也沒有。身體的疲倦帶動著嗅覺的疲倦,它聞到的隻是自己的尿臊味。

格爾穆正在撒尿,這不是尿憋的結果,它已經一個星期沒吃沒喝了,哪來的尿。這是它用擠壓出的體液傳遞給烏圖美仁的一個強烈信息:我來了,烏圖美仁你在哪裏啊,我來了。

尿完它就臥下了,任憑駝群漫蕩而來,又從自己身邊分流而去。它強打精神,揚起駝頭一左一右地看著,看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把駱駝看完。它的頭漸漸垂了下去,眼皮往下掉著,困了,困了,實在有點支撐不住了。

似乎格爾穆剛剛睡著,身邊就沒有駱駝的蹄音了。似乎它剛剛睡醒,駱駝的蹄音就又出現了。駱駝,駱駝,走過去走過來了多少駱駝,怎麼就沒有烏圖美仁呢?它傷心地抽著鼻子,心裏不禁咯噔一下:不對啊,誰說沒有烏圖美仁,滿鼻腔不都是烏圖美仁的味道嗎?它忽地揚起頭,一看才發現,烏圖美仁就站在自己身邊。啊,睡夢,美麗可愛的烏圖美仁從來就和它的睡夢連在一起,隻要它睡著,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就始終陪伴在它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