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3)

香日德在沙丘下麵大聲哞叫著。

娜陵格勒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說你認識這個人,你讓我把他趕緊救出來。”

香日德承認了,彎曲著脖子點著頭。

其實香日德自己並不知道,它在乎這個人的原因並不是它腦子裏有著關於這個人的牢固記憶,而是遙遠的過去曾經呼吸過的一種人味兒輕輕刺激了它的神經,而作為天然靈性的駱駝,神經受到刺激之後的本能反應就是這樣:找到他,找到他,他正在危險當中我一定要找到他。雖然在它童年的記憶裏,唐卡喇嘛老邊巴和它的生活並沒有太密切的聯係,他甚至都沒有正眼看過它。但是香日德卻清晰地記得那些出現在鼎新駝行的唐卡,記得那些斑斕的色彩是怎樣進入了駱駝客的生活,記得跟這些唐卡有關係的那個紅袈裟、黃披風的喇嘛,當他從它身邊經過時,那種和鼎新駝行的所有人不一樣的特殊味道,就牢固地留在它腦子裏,再也抹不掉了。它是駱駝,人可以忽視駱駝,駱駝怎麼可以忽視人呢?

察汗烏蘇一見駝背上的唐卡喇嘛老邊巴,就雙手把眼睛蒙上了。香日德趕緊臥下,意思好像是讓察汗烏蘇看清楚:人家還沒死呢,你緊張啥?察汗烏蘇看到唐卡喇嘛老邊巴還在喘氣,趕緊抱住他,要把他從駝背上抱下來。

娜陵格勒說:“不用了,不用了,你把他抱下來往哪裏放?駝行已經沒有了。”

察汗烏蘇說:“阿爸的恩人就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不能不管他。”

娜陵格勒說:“你把他抱下來就算管他了嗎?察汗烏蘇你聽著,恐怕我們要分開了。”

察汗烏蘇說:“為啥要分開?我們不分開。”

娜陵格勒說:“你還是個當家作主的男人呢,怎麼就不動動腦子,他都成這個樣子了,你不把他送回去,死在這個燒焦的地方怎麼辦?”

察汗烏蘇地說:“我知道我們得把他送回去,但是我們不分開。”

娜陵格勒瞪起光光亮亮的眼睛說:“那你說怎麼辦吧。”

沒等察汗烏蘇想出主意來,臥在地上的香日德就不耐煩了,瞪著察汗烏蘇和娜陵格勒呼呼吹氣,仿佛是埋怨:你們怎麼光說話不管人家,人家已經不行了,很快就要死了。

香日德的感覺沒有錯,唐卡喇嘛老邊巴真的就要死了,他的身子稍稍一沉就把走向死亡的信息傳達給了香日德。它站起來就走。它不在乎主人管不管這個勾起他記憶的紅袈裟喇嘛,它在乎的是自己的感覺。駱駝的感覺,完全是擴張的神經觸摸外界時的條件反射,它觸摸到了老邊巴的垂危,它要去了。發達的感知能力左右著它的潛意識,讓它在來不及思考如何救人的時候,就已經正確選擇了救人的辦法:朝著喇嘛灣,走啊。走了一會兒,又開始跑,不跑不行了,它想挽救的這個人眼看就要斷氣了。它用駝峰緊緊夾住闊脊上的老邊巴,盡量平穩地奔跑著。

娜陵格勒喊道:“回來,回來,香日德你給我回來。”一看喊不回來,就推了一把察汗烏蘇:“還愣著幹啥,你騎上一峰快駝追上去把香日德換回來,小駱駝還要吃它的奶呢。”

察汗烏蘇跳起來,撲向駝群,一把抓住了一峰健壯駱駝的韁繩。

分開了,分開了,察汗烏蘇和他的新娘子娜陵格勒不得不分開了。他一次次地回頭,一次次地想著勒駝停下,但最終還是一任駱駝奔馳,把分開的距離越拉越大,大得一眼望不到邊了。命裏頭注定要讓察汗烏蘇牽腸掛肚的娜陵格勒,剛剛跟他分開,就已經使他肝腸寸斷,淚流滿麵了:

娘娘山下的清泉,

車軲轆大的牡丹,

想你的眼淚拿桶擔,

尕駱駝馱給了九天。

娜陵格勒一直矚望著遠去的察汗烏蘇,在看不到駱駝背上丈夫的身影之後半個時辰,她才看到了被換回來的香日德,心裏禁不住惋歎一聲:哎,老邊巴。

唐卡是寺廟裏的布帛畫。老邊巴七歲就開始在喇嘛灣畫唐卡,為了使他畫的唐卡具有禳解厄運的功能,他拜了一個法術極好的禦邪咒師做師傅,並受了近事戒。師傅待他很好,讓他感恩不盡,圓寂的時候,他對著師傅的靈體發了一個弘願:畫十萬幅五方佛的唐卡,送給巴丹吉林沙漠的所有駱駝客,以此來扶掖師傅早日轉世成佛。弘願一發,他就騎著駱駝來到了鼎新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