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子去了江岸貨場,在那裏打聽遠子的去向,一連幾天,一點結果也沒有。遠子好像從來沒有在江岸貨場出現過。推子知道遠子他當然出現過,他不但出現過,他還在這裏做下過很多事,多得推子找人打聽遠子,人家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來看他,人家是把他和那個冉冉上升的遠子聯係上了。有一次,推子還差點兒惹上了事。推子找幾個收荒貨的河南人打聽遠子,等推子離開河南人的棚子時,他發現那幾個河南人小聲地議論著什麼,然後一個河南人匆忙地走了。推子想,也許他打聽遠子打聽到遠子的冤家頭上了,他們派人去通知他們的老板去了。
遠子失蹤了。遠子無蹤無影。
推子找遠子,小米要陪推子,推子不讓。推子說小米你上你的班,我不用你陪。小米說我可以請假。推子說你的老板會不高興。小米說我管他高不高興,我又沒有賣給他。推子說你吃人家的飯,你等於是賣給人家了。小米眼睛亮亮地,盯著推子看,推子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推子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他堅決不要小米陪,他隻是答應小米,他去漢口江岸找遠子,每天晚上仍然回到武昌紫陽路來,告訴小米他找遠子的情況。推子在紫陽路上找到一家私人旅社,房租不貴,床單也幹淨,四人間,包一餐飯,一天十五塊。小米本來已經把推子安排在賓館男服務員宿舍裏住了,小米在賓館裏已經有了很多好朋友,那些好朋友情願自己睡到大馬路上,也不肯讓小米的哥哥沒有地方睡,但是小米看推子很堅決地拎了他的旅行包,知道他是那種不肯商量的人,就不再提別的話。
推子每天早上起來,洗了漱了,拎著旅行包,先去紅樓賓館,把旅行包存在小米那裏。小米在餐廳工作,中午和晚上上班,早上一般都起得晚。小米知道推子不肯進賓館,每天很早就等在賓館門口,推子來了,小米從推子手裏接過旅行包,換了用食品袋裝好的麵窩小籠包和袋裝奶給推子,叮囑推子幾句,無非是小心一點之類的話,然後站在那裏,看著推子結結實實不慌不忙地朝車站走去,直到看不見人影,小米才回賓館。
很快一個月時間過去了,推子不但跑遍了江岸貨場,他差不多跑遍了整個江岸區,有關遠子的事打聽到不少,大多以訛傳訛,讓推子聽了覺得那不像是遠子,而是別的什麼人。遠子本人的影子始終沒露麵,他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推子在這期間見到了好些麻城人,他甚至還見到了東衝鎮的兩個熟人。他們也是來武漢掙生活的,因為來了好幾年,已經紮下營盤,帶了老婆孩子來。兩個熟人都認識葛副鎮長的大兒子,熱情地邀推子去他們家裏坐坐。他們的家是租來的民房,屬於待拆建建築。兩個熟人一個做水果生意,一個做裝飾材料生意,租來的房子,前店後庫,逼仄得像個雞籠子,連下腳都得小心翼翼,人和水果水泥混住在一起,分不出誰是主人。推子側了身子坐在那裏,看熟人的孩子髒兮兮地從他腿彎下爬過去,再爬過來,他手裏捧著軟綿綿的一次性茶杯,心裏想著東衝鎮開滿白花的桃林和掛了幾條溪澗的烏子山,推子就不想說話。
那一天,推子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從武昌到了漢口,找遠子。推子路過工農兵路時,從路邊上一個白牆粉瓦的幼兒園裏竄出一個邋遢不堪的漢子,漢子一臉胡須,高大魁梧,眼睛瞪得像牛鈴鐺,懷裏抱嬰兒似的抱著一台小王子洗衣機,一個年輕女孩子在他後麵追趕,一邊追趕一邊喊:抓強盜呀!抓強盜呀!路邊的行人都站下來,朝這邊看,馬路邊小食攤上過早的人紛紛端了碗,朝這邊擁來,人們的臉上露出看熱鬧的興奮,還有人嗬嗬笑著,但沒有人上前去攔那個漢子,眼看那個漢子就竄過馬路,奔進一條巷子了。
推子在那個漢子奔到他身邊的時候往前跨了兩步,堵住了他。漢子喘著氣,瞪著牛鈴鐺眼睛,吼道:走開!不然我捅死你!推子不走開。推子說,我不是警察,我不捉你人,東西不是你的,你把東西放下,還給別人,我就放你走。漢子氣急了,他要不是氣急了,有可能就會為推子剛才那番鄭重其事的話笑出聲來的。漢子朝後麵看了一眼,把懷裏的洗衣機往胳膊肘下一夾,空出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支磨出了尖頭的紅把大起子,指著推子的臉,咬牙切齒地說,是你自己找的,莫怪我!說了就朝推子刺過來。推子躲開刺來的起子。漢子再刺來,推子又躲開了,一邊就有人興高采烈地喊:搞!搞!往死裏搞!搞出一個新世界!漢子見刺不中推子,而且他看推子毫無懼色,是即使刺中了也不會讓開的樣子,後麵那個女孩子又追近了,就把胳膊肘下的洗衣機掄起來,砸向推子,然後掉頭竄進巷子裏。推子被洗衣機砸了個結結實實,他去抱洗衣機的時候又被洗衣機掛了一下,人被砸得坐在地上,洗衣機卻好好地抱住了。一邊兩個小年輕說,夥計,你可以去把區楚良替下來,你保證不會讓國人失望,我們也不會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