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子說他要把遠子帶回家,推子做到了,他帶遠子回家。

推子給父母打電話。推子說,我帶遠子回來了。

推子還帶了飛娃一起回東衝鎮。共生說,推子哥我陪你,我陪你送飛娃回去,我回去以後再也不來了,死都不來了。

大塵不回去。菜包子不回去。多多也不回去。大塵說,推子你不要給我們家裏人說,你說了他們擔心。推子點頭。推子說,大塵,遠子死了,我不會再來武漢,你們要回去,沒有人來接你們,你們得靠自己回去,你們自己走回去,你們自己買車票,坐長途汽車回去。大塵說,我曉得,推子我曉得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要像遠子,不要讓你抱回去,推子你放心,我們不會再像遠子了,我們不要人抱。

推子要小米隨他回東衝鎮,小米不幹。推子說,小米你想怎麼樣?小米說,這就是你的問題,我不像你,我根本不想。推子說,小米我要你跟我回去。站在武漢天空下的小米有一刹那差點兒沒流出眼淚來,但小米忍住了,她柔情萬丈地看著推子,說,推子你終於說出來了,你終於說你要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幾高興,我都情願為這句話去死。小米說,但是推子我不會跟你走了,我不會回東衝鎮了,我不像遠子,我也不像你,我不想征服什麼,我也不會拒絕什麼,我隻是喜歡武漢,喜歡做一個武漢人,喜歡在武漢的大馬路上走來走去,在武漢的人群當中走來走去,也許這樣做很傻,也許這樣做很難,也許我會失去什麼,但我不會失去生命,我也不會失去機會,不會像遠子那樣,也不會像你那樣,我肯定會做一個快樂的武漢人,我至少可以做一個快樂的小米,推子你和遠子走吧,你不要管我。

推子謝謝桑紅,他對桑紅說,謝謝你幫我,我第一次出遠門,你是我在路上認識的最好的路人。桑紅的難過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桑紅紅著眼圈說,我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推子我是想你在我這裏長期幹下去的,我想你能經常給我講你的鹿,你講了複活節島石像和非洲大裂穀,還有喜馬拉雅、樓蘭、羅布泊、馬尾藻海、魔鬼三角、南馬特爾、波利尼西亞、撒哈拉,還有那麼多地方沒有講,它們要講完可以講一年,它們要繼續講下去可以講一輩子,我以為你會接下去講的,我以為有很多的時間,我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推子點頭,說,我把《世界地圖》送給你。推子說完這話以後就再不說什麼,他連一頭闖進城市的野獸和城市獵人這樣的話也沒有說。

推子離開武漢那天,武漢下了一場雪。小米到新華路長途汽車站送推子。小米看大塵領著人把飛娃挽上車,回頭對推子說:“推子,你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們從東衝鎮出來那天,你在鎮上車站送我們,那天也下了雪。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在車上想什麼?我想,武漢肯定不是我做夢時看到的那個武漢,它肯定會讓我大吃一驚;我還想,有什麼了不起。”小米說過那樣的話後笑了,小米的笑燦爛如霞。

推子抱著遠子的骨灰盒,站在那裏沒有說話。離發車還有一段時間,推子不想那麼早上車。推子知道遠子這個人閑不住,即使沒有狗逗,即使滿地泥濘,他也會捱著最後一個上車,何況他們就要離開武漢了,他們離開武漢就不會再來了。

據說武漢很少下雪。據說武漢的雪很不像雪。據說武漢的雪一下到地上就化掉了。據說武漢的雪化掉以後,這座城市有很長一段時間會生澀著,變不回原來的樣子去。推子不知道這些,或者說他不全知道。推子不知道的,他隻有想象,而想象的事情,推子從來就不要去兌現它們,兌現了,那就不是想象裏的事情了。

2000年3月20日於漢口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