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能明白這一點,我實在想弄明白這一點。

我的大媽找到了我的三伯,她把他弄到彭家的一個佃戶家中藏了起來。我的大媽脫去了我的三伯那身已經發臭了的破衣爛衫,把它們填進了灶膛。火焰中成百上千的虱子劈裏啪啦地炸響,這讓我的三伯十分羞澀。我的大媽燒了一大鍋開水,像刷馬匹一樣把我的三伯從頭到腳洗刷了一遍,把他身上積攢了幾年的汙垢全都洗刷幹淨,然後她找出一套幹爽的衣服,讓我三伯換上,又令佃戶煮了整整一鍋大米飯,讓我的三伯放開肚子飽餐了一頓。我的三伯肯定是餓壞了,他狼吞虎咽地把所有的米飯都填進了肚子。他吃得太急、太貪心,有好幾次他都差一點噎著。我的大媽始終坐在我的三伯身邊,她不斷地為他夾菜、舀湯。她看著他,視線粘在他的臉上,似乎是要看出什麼。她眼淚婆娑,心疼使她美麗的眉毛顫抖不已,她把臉背過去的時候,我的三伯正在努力喝光最後一口湯。

在我的三伯吃飯時,我的大媽已命人去鎮上買來了藥包,我的三伯酒足飯飽後,我的大媽開始為他處理傷口。傷口有兩處,一處在腹部,一處在腰間,因為長時間耽擱,它們已經開始腐爛了,流出綠色的散發著惡臭的膿水。我的大媽用布帶把我的三伯綁在床上,在他嘴裏塞了塊棉花。我的大媽先用小刀和剪子把傷口中的爛肉一點一點地剜掉,再用鹽水和碘酒清洗傷口,然後調了金創藥膏,塗了傷口,用繃帶仔細纏好。我的大媽不愧是郎中的女兒,她做這一切時既細心又麻利,同時還透著一種堅強,在處理那些腐肉時,我的三伯疼得渾身發抖,差一點把布帶掙斷,連在一旁幫忙的佃戶都害怕得背過臉去,而我的大媽卻臉色平靜地做完了這一切。

我的三伯在那個佃戶家住了三個多月,一直到把傷全部養好,並且再度養成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子。在這期間我的大媽一直悉心照料著我的三伯,她幾乎每天都要從鎮上趕來,為我的三伯換藥,為他做些補養身子的食物。我想這肯定是我三伯一生中最閑適最安全最富足的三個月,在這三個月裏,他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和佃戶的兒子一道坐在屋外的太陽下逗狗玩,他的傷在我的大媽的精心料理下好得很快,後麵那一段日子裏,已經完全再用不著敷藥了。有時候,他把裹住傷口的繃帶解開,露出新長出來的肉芽炫耀給佃戶看,看見佃戶的老婆害怕得閉上眼睛,他就得意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