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在我們家住了六年,那六年應該是四爺最溫馨的一段日子。六年之後,四爺就離開了我們家。他走的時候真的就像我們的親爺爺,淚水漣漣,也讓我們淚水漣漣。
四爺始終沒有結婚,也沒有戀愛過,他是完全徹底的一個孤老兒。我記事的時候,印象裏我的父母為四爺婚姻的事,很操勞了一陣子。那個時候四爺四十多歲,腰板兒挺直,頭發烏黑,走起路來腳板翻得很快,三五裏地不帶歇氣的,身體很健康,是個標準的老青年。我的父母肯定不願意四爺就這麼光棍一輩子的,他們托了不少人為四爺介紹對象。有兩年,我們家走馬燈似的來過好些女人。她們或者年輕,或者不年輕;或者漂亮,或者不漂亮;或者羞澀,或者大方。她們像一些對季節特別敏感的候鳥,排著隊在我們家飛出飛進,然後消失掉。那兩年真是熱鬧的兩年,尤其對我。我在那兩年長了不少的見識,我對那兩年懷著永恒的溫馨記憶,因為那樣熱鬧的兩年給我帶來許多甜蜜的回憶。我是說,在那兩年,每當家裏來了客人,尤其是來了漂亮溫柔的女候鳥似的客人,母親就會準備大量的糖果糕點,這正是我所盼望的。我覺得在那種時候我才是一隻真正的候鳥,一隻正在學習和實踐如何獵食的候鳥。在大人們的談話聲中,我從某一處角落撲翅起飛,靈巧地穿過在大人們談話時伸出又落下的手臂到果盒邊叼起一粒糖果或是一枚果脯,飛到另一處角落停下。我在那裏從容不迫地把食物吃掉,然後再度起飛,去進行下一次獵食行動。那真是一種快樂而刺激的冒險行為。然而我發現,那些女候鳥們,她們從來沒有第二次出現在我們家中。她們先是很羞澀地走進我們家,低頭坐在客廳裏,略為緊張地絞著手絹,用眼角偷偷地去瞄坐在一邊的四爺。她們在看過幾眼四爺之後,臉上的紅霞會比塗抹上去的胭脂更加動人,並且激動地抿著嘴喘著氣。可以肯定的是,直到離開我們家時,她們心裏都是被春風灌滿了的。但是她們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了。媒人在我的父母焦灼的期盼中要過好些日子才肯露麵。媒人總是嘻嘻哈哈旁顧左右而言他,半天才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來。媒人說:“老簡、老晏,不是我不賣力,還是和上回一樣,人家一聽是那種事就搖頭了。人家對別的沒有意見,人家對別的滿意得一塌糊塗,人家就是怕沾上這種事。你想想,咱們將心比心,是讓人揣不住。人家說話了,還不如是個瘸子癱子呢。”媒人走了後,我的父母坐在那裏相對歎氣。母親說:“也不怪人家,這種事,就算自己認了,總得替子女著想吧!”父親惡狠狠地盯著母親,沙啞著嗓子說:“什麼事?你說什麼事?有什麼好認的?要子女幹什麼?!”母親不服,還瞪了父親一眼,說:“真要我說出來?”父親提一口氣,臉色死難看,站起來時把板凳弄得天響,一甩手走掉了。
隻有一隻鳥第二次又出現在我們家裏,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