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夢想是什麼?
“我總覺得總有一天,我們的世界裏也會有無數飛行器,建立起低空領域的交通。他們傳遞貨物、信息和必需品,幫助一切需要幫助的人。”
那一天,紅日從雲海噴薄欲出之時,她在貢嘎雪峰之上,如是和時樾說。
Ideas worth spreading.
南喬最終同意了。她所要求TED主辦方提供的協助是:
允許她使用德語而非英語進行演講,采用同聲傳譯。
演講時,用聚光燈照亮她,從而使她看不見台下的觀眾。
當TED會議的演講者名單公之於眾時,南喬作為即刻飛行創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瞬間引起了業界的極大興趣!
要知道,即刻飛行如今在無人飛行器領域的地位非同一般,然而其真正的創始人卻一直隱藏於幕後,低調神秘,業內甚至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如今她竟然要參加TED大會並做公開演講,怎能不極大地激發了業界的好奇心、摩拳擦掌地想要一睹真容?而她作為科技界登上TED演講台的第一位中國籍女性,又令國人的民族自豪感暴漲。
一時之間,國內外的科技媒體爭相報道和猜測,尤其在國內,盡管TED還不太為科技、娛樂和藝術之外的民眾所熟悉,經過大大小小媒體的報道,很快已經是大街小巷、人盡皆知。
出發去美國參加TED大會前夕,南喬回家和家人一起過周末。
南勤一家三口、南思一家四口,都是和和睦睦鬧鬧騰騰,唯獨南喬一個人坐在餐桌一角,孤零零地吃飯。
南母看著莫名其妙地又覺得心疼。但南宏宙板著一張臉,她也不好說什麼,給南勤使了個眼色。
南勤於是看了一眼鄭昊。
鄭昊“蹭”地跳起來,跑到了南喬旁邊,和她擠擠挨挨地坐下。
“小姨,我來陪你坐!”
南思那邊的兩個小家夥卻不知內情,嚷嚷起來:“表哥!那是未來小姨夫的位置,怎麼能讓你坐!”
鄭昊振振有詞地說:“明天小姨去美國,我也要陪她去,當然要和小姨先聯絡聯絡感情!”
的確,鄭昊也酷愛飛機和飛行器設備,南勤又打算讓他將來去美國念書,所以這回讓南勤先帶他出去經曆一下,也算是和南喬做個伴兒。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地鬥著嘴,南宏宙的威嚴渾厚的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嚇了孩子們一跳。
“要講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南喬一怔。
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對她的工作表示出關心。在過去,父親對她做即刻飛行的事情,除了反對,還是反對。
她有些不太適應父親的這種關心,僵硬著說:“好了。”
南宏宙繃著臉說:“不要給我丟臉。”
南喬點了點頭。
一家人又開始沉默地吃飯。
吃著吃著,南母覺得壓抑,又想緩和一下氣氛,誰料南宏宙像是憋著一口氣,又沉沉地開了口:
“那個混賬玩意兒怎麼還不來找你?”
南喬一開始還不知道說的是誰,抬起頭來看了看,發現所有人都豎著頭瞪著她。她訥然地又望了一眼父親,南宏宙氣惱地說:
“問的就是你!”
南喬反應了一下,說:“他不是混賬玩意兒。”
“你!——”
南宏宙被她氣得,如果他有胡子,胡子都被吹起來了。
“我問那個姓時的怎麼還不來找你!這都出來多久了!那小子就怕了?就始亂終棄了?他媽的還是不是個男人?”
“……”
離開家的時候,南宏宙把南喬送到門口。
南喬想起當年她第一次去德國念書之前,父親也是這樣破例送她出門。
她說:“爸,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
南宏宙一雙濃眉皺了起來,不耐煩道:“說什麼?磨磨唧唧!”
他還是和南喬一同走到了一旁的銀杏樹下。
南喬仰望著父親花白的頭發,鐫刻著深深皺紋的堅毅臉龐,伸出雙手,用力地擁抱了他。
“謝謝你。爸。”
南宏宙愕然。
作風素來剛正硬朗的他,教出來的三個孩子也都是硬朗不屈的。其中又以南喬最不善於表達情感。
他印象中的小女兒,打小就不甚合他的意,像一塊打不爛砍不斷的鐵木。
他忽然想起來,當初妻子生下這個小女兒的那個醫院前麵,有幾棵高大的喬木,他當時隨意地就給她取名為南喬。
現在回想,那些樹都是鐵樹啊。到如今,這棵小鐵樹,終究還是成為他南宏宙的驕傲了。
他不自然地回抱了南喬,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說:“好了好了!謝個屁!……”
……
時樾在上海外灘,和一個電影攝製組在一起。
憑借著之前在影視圈的人脈,以及特種兵出身、Wings的極限運動特長,他和郤浩、郝傑那群朋友開了一個特技特效製作公司。
這段時間接的項目是一對著名香港導演新的動作大片。這片中最為重頭最為火爆的一段外灘飆車戲,導演試了好幾個特技團隊都無法達到令人滿意的效果,經人引薦,他們找上了時樾的公司。
這天飆車特技師臨時有事回家,時樾便親自上了。中午拉著郤浩,和一群演員和工作人員吃盒飯。
時樾吃著吃著,郤浩拉了拉他,他抬頭,才發現周圍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個方向。
他也看過去。
是一塊巨大的露天電子屏。
正在直播TED大會的演講現場。
會場很大,一片漆黑,唯獨台中,雪白熾亮的聚光燈照射著那位演講者。
當鏡頭緩緩拉近,他的氣息越來越緩。
是她,就是她了。
依舊是隨性的白色襯衣,淺藍色的修身牛仔褲,看著,就像一棵清爽的樹木。
她比劃著手勢,口中吐出一串串他所聽不懂的語言,鏗鏘、生硬、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聽著,就是極其嚴謹的感覺。
屏幕底下不斷的有中文字母滾動出來,其中夾雜著許多專業術語,但她往往會加以解釋,深入淺出。她所論述的一切腳踏大地,可聽的人分明能夠感受到她懷著一種理想主義的熱烈,她的思維觸達天際。
這是一場極其嚴謹而科學的演講,然而現場的觀眾仍然在被持續性地感染著,不時響起掌聲。黑暗的觀眾席上,閃光燈的閃爍從來沒有停止過。
時樾站起身來,放下了手中的飯盒。
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一個發音,都會牽動他臉上的笑意。他看見她有時候轉身,以手中的激光筆去指向背後大屏幕的演示文稿,臀上那麵小紅旗便隨著她的動作一動一動。
他止不住地笑。
他的女人。
他真是太久沒有見過她了。他想她,都想到了骨子裏。
“誰是時樾?”
兩個香港導演找了過來。
郤浩站起身來,“導演有什麼事?我就是他公司的。”
導演還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態,操著一口蹩腳的國語說:“我們仔細回放了他今天的那段飆車戲,真是特別特別的好!正好是我們想要的那種感覺!我們香港人說話很直,我們希望他能夠長期和我們合作,不知道你們公司願意接受怎樣的條件?”
郤浩眯眼一笑:“這事兒恐怕成不了。”
兩個導演異口同聲道:“為什麼?”
郤浩說:“他就是我們公司老板。”
兩個導演驚訝得不行,待反應過來,一拍大腿:“那還有啥說的!以後你們公司,就和我們長期合作吧!簽個長期合同,怎麼樣?”
郤浩朝時樾努努嘴:“我看是沒問題,不過他現在沒空談這事兒。”
導演朝時樾的目光望去,屏幕正中,白襯衣女子的演講正好結束,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其中一個導演疑惑道:“這就是之前傳聞中的即刻飛行創始人?這麼年輕漂亮?”
郤浩得意說:“那可不,我們時總的女朋友。”
兩個導演哈哈大笑:“你開玩笑吧!”
這時候,屏幕中穿白襯衣的女子突然伸手,向同聲傳譯的方向做了個動作,說了句德語。底下的中文字幕還是如實地彈了出來——
後麵的話,請不要再做同傳,謝謝。
上萬人的會場又變得極其的安靜。沒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時樾看見她突然變得特別局促,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
“我——”
她切換到中文,說了個“我”字,險些說不下去。
時樾定定地看著屏幕中的她。他知道她犯了人前演講的恐懼症了。她之所以能用德語順利流暢地完成演講,隻是因為德語科學嚴謹,她也完全在陳述客觀性質的東西。然而她突然換成中文,卻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能夠肯定的是,必然是帶了她個人的情感的。
時樾忽然就緊張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閉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
“時樾,回家吧。”
時樾,回家吧。
這一句話,隨著視頻直播傳遞到千千萬萬人的眼前、傳遞到整個世界。
這樣膽大又自私的示愛嗬……
它像巨浪一般狠狠地衝擊著時樾的耳膜,一下、又一下,震得他整個耳膜嗡嗡作響,他的整個世界裏都隻剩下了這句話的回音。
時樾,回家吧。
時樾,回家吧。
兩個導演對著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他們聽見時樾低低地笑著,低聲喃喃道:
“回啊。”
……
即刻飛行隨著業務的拓展,不得不搬入了更大的辦公室。
銀河寫字樓,樓如其名,整個辦公區都寬敞明亮,宛如置身於未來世界。
南喬仍然獨自關在她的實驗室裏。那一次演講帶來的一切鮮花和掌聲,都被她擋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溫笛急匆匆推門進來找她,丟下一摞文件在她麵前:“我有點急事出門,恰好來了個客戶,你快幫我應付一下。”
南喬皺眉:“我們不是說好了,我不接待客戶。”
溫笛說:“哎呀呀呀呀我實在是有急事啊,這個客戶很重要很重要!公司裏就你能應付了!就一次行不行?”
南喬不悅道:“我不會和人打交道。”
溫笛說:“沒事沒事,這個客戶人非常nice的,你一定一定沒問題!”她不由分說地踮著高跟鞋衝出門去:
“靠你了南喬!”
她還給了南喬一個飛吻。
南喬緊鎖著修長的眉,拿著文件站了起來,朝會議室走去。
她路上翻看了一下文件,顯示著這是一家名叫“十月”的公司。來即刻飛行的目的,是想采購一批無人機。
她走近會議室,看見裏麵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綠植邊上的大沙發裏,就露出漆黑的、短而挺直的頭發來。
南喬關上門,淡淡道:“您好。我是即刻飛行的負責人,南喬。”
她看見沙發上的男人緩緩站起身來——
高大,挺拔,身形矯健,似一尾獵豹。
“時樾。棠棣集團的董事長。”
他轉身,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向她露出一個危險的、屬於捕獲者的笑容。
“南小姐,說不定,你很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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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在如今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有人歌頌這樣的愛情嗎?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裏: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南有喬木,時有樾樹。
謹以此文,送給所有忠貞不渝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