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3 / 3)

導演猛一聲“Cut!”這一場戲一條通過,所有人這才從大氣都不敢出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紛紛鼓掌歡呼。

鄭昊說:“小姨!你把我手都掐疼了!”

手腕上的手環振動起來,時間到了。南喬遠遠看著時樾從車裏走了出來,取下頭盔和身上的防護裝置,依舊是身材高大,俊厲挺拔。她強壓著心中一陣一陣的悸動,平靜地對鄭昊說:

“走吧。”

幾日後。

時樾在片場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吃盒飯。郤浩走過來說:“那邊的中央台在直播TED,時哥,你不過去看看?”

那是片場對麵商業中心的一塊大LED屏幕,許多工作人員短暫的午休時間,包括導演,邊吃著飯邊在那邊看視頻消磨時間。

屏幕中是TED的會場,很大,一片漆黑,唯獨台中,雪白熾亮的聚光燈照射著那位演講者。

當鏡頭緩緩拉近,時樾的氣息越來越緩。

是她,就是她了。

依舊是隨性的白色襯衣,淺藍色的修身牛仔褲,看著,就像一棵清爽的樹木。

她比劃著手勢,口中吐出一串串他所聽不懂的語言,鏗鏘、生硬、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聽著,就是極其嚴謹的感覺。

屏幕底下不斷的有中文字母滾動出來,其中夾雜著許多專業術語,但她往往會加以解釋,深入淺出。她所論述的一切腳踏大地,可聽的人分明能夠感受到她懷著一種理想主義的熱烈,她的思維觸達天際。

她講述無人飛行器的發展曆程,一次次地技術突破將飛行器帶入商業化階段。

她講述“即刻飛行”的成長之路,千萬次的試飛所教給她的東西。

她講述無人飛行器在現在和未來的應用,描繪出壯闊而清晰的圖景。

這是一場TED曆史上罕有的專業程度很高的演講,TED一般的演講大多比較淺顯、生動,便於觀眾理解。

南喬的這一次演講,卻是罕見的嚴密、精確、客觀。然而現場的觀眾卻一直被持續性地感染著,不時響起掌聲,黑暗的觀眾席上,閃光燈的閃爍從來沒有停止過。

時樾看得出神,郤浩挨過來,肘尖撞了他一下,嘲笑道:“一看到嫂子連飯都不吃了。”

時樾不理他。郤浩說:“時哥,你倆到底要啥時候好上啊?我都跟著你們著急。我原來還想讓我兒子跟你兒子拜把子呢,看來以後隻能做你家小子的大哥了。”

時樾笑著罵了他一聲,眼睛仍不離大屏幕。

這時候,南喬的演講正好結束,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她卻還沒有退場,令所有人驚訝的,她突然伸手,向同聲傳譯的方向做了個動作,說了句德語。底下的中文字幕還是如實地彈了出來——

後麵的話,請不要再做同傳,謝謝。

上萬人的會場又變得極其的安靜,沒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時樾看見她突然變得特別局促,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

“我——”

她切換到中文,說了個“我”字,險些說不下去。

時樾定定地看著屏幕中的她,他知道她犯了人前演講的恐懼症了。她之所以能用德語順利流暢地完成演講,隻是因為德語科學嚴謹,她也完全在陳述客觀性質的東西。然而她突然換成中文,卻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能夠肯定的是,必然是帶了她個人的情感的。

時樾忽然就緊張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閉上了眼睛——

“回家吧。老三都要生崽了。”

後來,這一句話成了這一場演講的著名彩蛋。

這一場演講成了無人飛行器發展曆史上的一次裏程碑式的演講,自此以後,無人飛行器在許多領域展開了更加廣泛的商業化推廣和應用。這一個演講視頻在網絡上被廣泛流傳,最後一段卻並未被掐去,這一句話引來了無數人的好奇和津津樂道,即便有懂中文的人給翻譯出來,卻沒有人能真正看懂,“回家吧”是向誰說的?要“生崽”的“老三”,又是什麼?

隻有時樾懂。

或許沒有什麼能夠描述那一刻他心中的狂喜,他心中巨浪滔天。

南喬有對他說過什麼情話嗎?

從來沒有。

多少次他想盡辦法想從她嘴裏騙一句“我愛你”,可她就是說不出她覺得那麼肉麻的話。

可是,“回家吧”,這三個字,他覺得是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片場裏的人都看著時樾呆呆地站在那裏傻笑,又像笑又想是要流淚,像瘋癲了一樣。導演覺得最好的演員,都未必能演出那一刻時樾的情緒。

他望著屏幕,略顯透明的眼睛裏情緒變化萬千,他低低地,喃喃著說:

“回啊。”

回啊。

時樾在南喬回國的那一日,掐著時間回了此前和她一起住過的公寓,出乎他的意料,公寓中並沒有人。

他又開車去往南喬的家。然而門口的警衛告訴他,南喬還沒有回來過。

時樾迷惑了。

她難道並不是這一天回國?然而溫笛給他的日程中,清清楚楚地就是寫著這一天。她還告訴時樾,說隨行的人不少,別去給南喬接機。

時樾問:“那我在哪裏等她?”

溫笛狡黠地笑:“她不是讓你回家嗎?”

回家。

時樾再一次咀嚼著這兩個字。猛然之間,他奔出去攔下一輛車:

“去機場。”

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回了婺源,他走路幾乎都是在跑,他恨不得飛機再快一點、大巴車再快一點、從村口到他家的距離再近一點!

小河邊一群嫂子阿姨在洗衣服,看見他奔過石橋,一個個樂嗬嗬地喊:

“青啊,回家啦?”

聲音中,一個個都帶了異樣的、有點古怪的笑意。

他像個孩子一樣在門口驟然停住,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服,又蹭去了一路狂奔過來腳上所沾的泥土,才屏息著,躡手躡腳地一步一步走進了家裏的房子。

他不敢大聲地呼吸。

他害怕稍稍出聲,他熱切的企盼就隻是一場夢幻,一枚泡沫。

可是他走到廚房邊上,聽見裏麵母親慈藹的語聲說:“好姑娘,就這樣,味道就正好啦。”

而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說:

“嗯。知道啦,媽。”

他緊緊地靠在廚房門外的牆壁上,慢慢地蹲了下去。

這一棟白牆烏瓦的徽式小樓外麵,滿山的鳳尾竹搖曳著蔥蘢的身姿,發出沙沙的溫柔聲響。

而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都正在熱烈地盛放。

在如今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有人歌頌這樣的愛情嗎?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裏: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南有喬木,時有樾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