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末夏初,花都夜總會成了這個叫做濱化的北方小城最開放、最具吸引力,最令人陶醉,最使人銷魂的地方。晚上七點鍾左右,三三兩兩或者三五成群打著酒嗝的男人,分別從飯館、酒店、招待所等地方走過來,從摩托三輪車、北京130大頭、帆布蓬吉普、江西五十鈴、長安小麵包、上海桑塔納等雜七雜八的車上下來,搖搖晃晃趔趔趄趄走進夜總會舞廳。舞廳內山牆上掛著演電影似的大幕布,半空裏吊著投影儀,不斷投放著卡拉OK光盤,演出些袒胸露乳扭腰搖臀搔首弄姿的豔麗女人,高保真低音炮音響發出纏纏綿綿的歌聲。這些曾經忍饑挨凍曆經政治運動飽受艱難坎坷的男人們,走進花都舞廳無異於走進夢幻世界,在旋轉著的光怪陸離的光與影中,貪婪地欣賞著眼前描眉畫眼嘴唇血紅露出乳溝光著大腿的陪舞小姐,深深呼吸著煙酒、脂粉、香水混合的氣味,實實在在地體驗著什麼是人生,什麼是享樂,什麼是燈紅酒綠,什麼是醉生夢死。
男人們擠在吧台一邊,急切地用眼掃描搜索站在吧台旁的一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白或黑、或醜或俊、年齡或大或小的小姐,用手指一指,挑出自己感到較為滿意的,在吧台上做個登記,立刻就像交往已久情深意篤的戀人一樣,笑眯眯手拉手鑽進舞廳兩側的小包間裏。一會兒,小姐再從小包間回到吧台,點明需要的東西,吧台上立刻安排男服務生提著啤酒、飲料、開水壺,端著茶壺茶杯、水果點心、香煙口香糖等送進小包間。這小包間,其實正是花都舞廳的魅力所在。濱化城區的舞廳大大小小幾十個,惟獨花都夜總會設有這種小包間。花都夜總會的老板叫竇鴻賓,原在濱新區供銷總社當副股長,八十年代中期不安於混工資自願停薪留職,下海經商自己開了個綜合商店,多多少少賺了點錢。一開始租用濱新區物資局的這個大庫房準備用來開飯店,後來見有人開辦舞廳能賺錢,便傾其所有南下廣州,購置了最先進的音像設施,把大庫房辦成了夜總會。開業兩個個月後,也不知是竇老板借鑒了外地、外國的成功經驗還是自己的獨特發明,又把舞廳進行了第二次裝修改造,創造性地在舞廳兩側,用便宜的膠合板間起了一個個約有四米見方的小房間,裏麵放上茶幾、連把椅,門口掛一塊藍布簾,用阿拉伯數字編上號碼,形成了一個與大廳相對隔絕的陰密處所。小包間可以提前電話預定,下午五十元,晚上一百。客人和小姐可以在大廳裏歌唱、跳舞,還可以坐在小包間裏舒舒服服喝茶水,喝啤酒喝飲料,吃水果吃點心,說話聊天打情罵俏,或者什麼什麼,總之,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裏,言語舉止可以適當放縱,不必顧忌眾目睽睽。
七點三十分,小包間都已滿員,沒有預訂且來晚了的客人,隻能和自己的小姐坐在方木登上。年過四十歲的舞廳女經理畢文秋,穿一件淡綠底碎紅花吊帶連衣裙,濃妝豔抹,手握無線話筒,走到大屏幕下,用稍帶沙啞的女中音、用濱化當地普通話高喊:“各位領導,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我是花都舞廳經理畢——文——秋——”一聽到她的名字,男人們立刻激動起來,起勁鼓掌,高聲叫喊。這畢文秋在濱化城也算是著名演藝明星,過去在濱化京劇團唱青衣,京劇團改成呂劇團後又唱老旦,呂劇團效益不好待遇差,她直接找到市委宣傳部長,調到濱新區文化館當幹事兼唱流行歌曲,隔三差五在市電視台舉辦的演唱會上亮亮嗓子亮亮相,在濱化市黨政軍工商教各界中都有一部分追捧者。為了提高花都夜總會的聲譽,竇老板托人聘請她兼任舞廳經理,讓她每晚去主持舞會唱幾首歌,付給她一百元酬金,給花都夜總會做做廣告揚揚名氣。果然,畢文秋在花都夜總會一開唱,恰如濱化城大年夜燃放禮花傾城觀瞻,使花都夜總會的霓虹燈招牌在全城人的心中閃耀。
畢經理滿麵笑容揮一揮手,高聲背誦那幾句每晚都念永遠不變的致辭,震得音箱裏發出吱吱的怪叫:“熱烈歡迎各位領導光臨花都夜總會!預祝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過一個開心、浪漫、愉快、幸福的夜晚!給大家獻上一首《瀟灑走一回》,請大家舞起來,跳起來——”音樂一起,畢經理扭動身軀,唱道: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
紅塵呀滾滾癡癡呀情深,聚散總有時,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夢裏有你追隨。
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