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我說過了,我不需要!走開!”他吼道。他的煩躁透過白色的床單淋漓盡致地噴發出來。他那樣子完全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壞脾氣的海象。
她走開了。她不想惹他生氣。她的眼眶裏含著淚水。她想就算他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吧。她從床頭站起來,走到一邊去,靠著牆壁疲憊地站著。她當然不能完全意義地走開。她隻是在這一會兒不讓他看見她,不讓他生氣,這就足夠了。
那群鴿子又回來了,從窗外一掠而過。
窗戶關得很死,她和他都聽不見鴿哨。
下雨了。
瘋癲癲的風拖著傻乎乎的雨一頭撞在窗玻璃上,於是,窗玻璃上便聚集了無數晶瑩的雨點。若湊攏了看,它們每一個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身外有什麼它們就反映出什麼,縱是變了形,也一樣都不少。可惜它們不停留,匆匆地都彙做了一注,往下流淌走了。
也許雨水讓他想起了他的大海,他們太平洋的雨季。他又開始折騰了。
“我不要吃藥!把它們拿走,這卑鄙的珊瑚蟲的屍體!”
所有的日子都晴空萬裏,
所有的日子都是鹹澀的風,
所有的日子激不起水手的征服欲,
所有的日子憩在一葉假寐的白帆上。
台風之前是一場苦挨的較量,
起錨的過程已操練過十萬次,
等你來得恣意妄為,
為我衝刷古銅脊梁上死守的鹽粒。
“把它拿開!我不要喝什麼水!不要!什麼也不要!”
要你驚濤之音,
要你斷弦之響,
要你折骨之軀,
要你鎖在高寒處的,
那顆會淌血的心。
哪怕隻給我一瞥,
用你生命的眼,
然後命令我跟著你,
去天涯海角遠行。
“媽的!把我扔回海裏去!讓我死在那裏!”
如果我犧牲了,
船長,
不要哭泣,
不要拋下你的錨。
請為我舉行一次莊嚴的海葬,
讓浪掩埋我,
再在你的航標圖上,
標上一座新的礁石島。
不,他此刻的心情遠遠沒有這麼驕傲。他不再是那個驕傲的藍水兵。
“滾!你給我滾!”
她一頭紮進雨簾,衝出院子,越過柵欄,直到看不見他躺著的那間屋子緊閉的窗戶她才站住。雨潑麵而來,立刻將她淋成了一個濕人兒。她覺得這才讓她暢快。隻因為短距離的衝刺使她喘不過氣來,她才沒有哭出聲兒。
她就那麼臉色蒼白孱弱不堪地站在那裏,一任大雨的澆淋。
不遠處有響動聲,有誰在那裏。她感覺到了這一點。她往灌木叢前挪了幾步,探頭望去,果然有人。那是一個小夥子,赤膊,黑黝黝的肌膚上閃爍著雨光,頭發被雨澆得緊貼在眼角,正衝著天上大聲地吼著:“拉起來!拉起來!別圍著我打轉!你不用打什麼鬼主意,我不會讓你下來的!”
她抬頭望去,煙雨之中,一個小白點穿雨而過,是那隻白鴿。天空中隻有它。那些雜色都消失了。那鮮紅、鐵青、瓦藍、桃白,它們都無影無蹤。隻有那隻白色的鴿子還在雨中飛翔著。看得出,它疲倦極了,全沒了天晴時的矯健和快樂,濃重的雨水把它雪白的毛羽染成了灰色。它肯定是想降落到地麵上來的,來避雨和喘息,但是主人的嗬斥聲阻止住了它。它在將近地麵的時候抖了抖翅膀,頑強地一壓尾,迎著雨點衝向了高空。
赤膊小夥站在那裏,站在雨地中,像一尊冰冷的鐵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