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遼東到鄢遠樹家時,鄢遠樹已在客廳裏備好了幾樣速食菜。一瓶郎酒也啟了封。劉遼東脫去外套,坐下,兩個人不說話,先喝酒,一根根慢慢嚼幹煸牛肉絲。鄢遠樹就喜歡劉遼東這一點,不該問的不同,不該說的不說,從來不大驚大乍,團市委機關裏,像劉遼東這樣素質的幹部再找不出第二個來,要說起來,他當個辦公室主任也是屈才了。兩個人不說話,隻喝酒。鄢遠樹的酒量很大,前幾年他在基層搞工作時,喝酒從來不用小杯,酒席間一向無對手。他調團市委,也和他的酒量有一定關係。有一次,組織部青幹處處長老柴,就是現在的柴副部長,到鄢遠樹所在單位檢查工作,中午吃飯,鄢遠樹給老柴敬酒,老柴開玩笑說:“都說中國人能喝酒就能搞政治,你要把這瓶酒喝光,我調你到團市委工作。”柴處長言必信,行必果,鄢遠樹在喝光那瓶酒後不到兩個月,就被調到團市委任青工部部長。老柴事後對人介紹經驗說:“別看那一瓶酒,它讓我發現了一個幹部苗子,就憑著那份魄力,那種服從組織的素養,這種幹部我們不用用哪種?”這段曆史,團市委機關沒人知道,但辦公室主任劉遼東是知道的,劉遼東知道了而不說,劉遼東還知道很多,但他一件也不說出去,這就是劉遼東的功夫。劉遼東慢慢嚼著牛肉幹,眼見得那瓶郎酒快見底了,劉遼東這才說:“鄢書記,五四活動財政撥的那筆款子,今天到賬了。”鄢遠樹放下酒杯,問:“最後給了多少?”劉遼東說:“二十二萬。”鄢遠樹說:“怎麼是二十二萬,市裏批的是三十萬呀?”劉遼東說:“財政局說我們去年動用財政撥款買車,違反了專項款開支和社控規定,所以今年要打折扣,讓我們接受點教訓。”鄢遠樹笑了一下,說:“職能部門的利害我算領教了,你知道其他幾家的會議撥款是多少?人大一百二十萬,政協八十五萬,連工會都撥了六十萬。共青團呀,搞不好。”劉遼東說:“這主要怪我。去年買車,當時實在湊不足錢,我大著膽從專項款中抽了一筆,事後忙昏了頭,也沒記著把賬做結實。”鄢遠樹說:“這事不怪你,當時要不是邢書記硬要買那輛南韓車,你也不會出此下策的,結果怎麼樣,買回來坐了兩個月,才知道那車不是官員車,是居家用車,鬧出大笑話來。”劉遼東說:“這事也不能怪邢書記,事是我經辦的。”鄢遠樹笑笑,說:“要說怪,那誰也怪不著,隻怪共青團現在不受重視了,誰都能從中拿一把。算了,這些話還是不說為好。”鄢遠樹給自己倒上酒,又為劉遼東斟滿杯子,把酒杯舉起來,說:“遼東,來,我們碰一杯吧。”劉遼東看了看鄢遠樹,說:“這杯酒一定有個講究吧,要不鄢書記怎麼會深更半夜和我碰杯?”鄢遠樹說:“說你老實厚道,其實別人看不出來,你這個人賊精。要說講究,就隨便說一個吧。遼東,這些年,團的工作不好做,機關裏不說,區縣局一級的團委書記,看看有幾個沒有乘風轉舵,轉業做經濟去了,即便一時沒有出路,硬做下去,也是要受許多的委屈,吃許多的苦頭的,我覺得,現在還堅持死守共青團崗位的團幹,可以稱為團幹真正的精英。說到機關裏,幹活是下麵的事,出風頭是上麵的事,你這個辦公室主任,其實是被埋沒了呀!不過,你我今後還會有長時間的合作機會,我已經對組織部門彙報過你的情況,組織上對你也十分感興趣,這方麵的話,出於組織原則考慮,我不便說得太多,總之一句話,希望我們將來的合作會更加愉快,也更加成功。”劉遼東安靜地看著鄢遠樹,劉遼東還是第一次見到城府很深的鄢遠樹說得這麼透徹,這麼誠懇。劉遼東什麼話都沒說,端起麵前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
劉遼東回到家,愛人居然還沒睡,依在床頭看一本婦女雜誌等他。劉遼東脫衣脫鞋上床,摸摸索索鑽進被窩,沒頭沒腦說了一句:“鄢遠樹這人,日後會是一方諸侯。”
愛人說:“說什麼呢?”說罷丟開手中的婦女雜誌,伸手拉熄床頭燈,貓兒似的鑽進劉遼東的被子裏。
劉遼東心如止水地說:“今天太累,明日還要早起,免了吧。”
愛人說:“就不,人家點燈熬夜為哪般!”
劉遼東說:“先欠著吧,等過了五四,一並還你。”
愛人歎口氣,笑道:“那好,等秋後再找你算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