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洗過手，解下圍腰，從廚房走出來，站在沙發邊上，彎下腰，從後麵環住葛小語的肩。葛小語聞到了教授頭發間散發出的鮮肉蔻粉和啤酒香波的淡淡雜合味。教授說：“怎麼，有些失落？”葛小語心裏在抵抗著，卻不由自主地輕輕點了點頭，那一刻，竟有一種眼裏發澀的感受。
大禮拜過後第一天上班，葛小語就將一份活動方案交給了郭前進。葛小語的活動項目是以香港各屆青年聯合會為主要對象，邀請新加坡、中國香港、台灣、內地沿海城市的一批青年實業界名流到本市有關企業來考察，與本市青年企業家座談，為雙方的項目交流提供合作的機會。市青聯有一批在本市投資的港台地區的委員，也曾成功地組織過兩次類似的活動，隻不過前兩次活動的規模較小，而這一次，市青聯將組織一次規模大、目的性強的活動。
郭前進很滿意地對葛小語說，“我知道青聯會有自己的方案的，一開始我就知道！”
除了朱少懷之外，其他部門的頭頭對此都有些意外或吃驚。範國奇尷尬地笑著說：“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青聯忙不過來，這回不參加了呢。”卜克說：“你以為個屁！人家這是戰術，先坐在場外冷眼觀戰，你什麼套路、什麼打法、什麼實力，全摸清了，再從容亮牌上場，打你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人家才叫殺手呢！”範國奇說：“你說的，團市委的工作，哪個部門沒有責任？哪個部門該坐冷板凳？你在場上怎麼折騰都有道理，人家一出招你就說人家是殺手，你心理也太陰暗了！”卜克冷笑道：“我倒是想兼濟天下，可惜場子太小，容不下大家在場上演群英會，主角隻能有一個，要不你政研室發揚發揚風格，到台下坐著當觀眾怎麼樣？”範國奇老實道：“我才不想做觀眾呢，要是機關分雞蛋我可以讓給你，這一回，說什麼我也要爭個你死我活。”卜克誇張地上下打量範國奇，說，“哎呀，我隻料小語是跨世紀奇才，是個強硬對手，沒想到這裏還有個跨世紀勇士，場上如今平添兩隻黑馬，端的是熱鬧了。好好，這一回咱們都使出渾身手段來，隻叫它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戰屍滿地殷血成河。”葛小語坐在一邊聽卜克和範國奇在那裏鬥嘴，靜靜地，什麼也沒說。
朱少懷聽說葛小語向黨組遞交了活動方案，既沒意外也沒吃驚，隻是對葛小語說：“你有想法怎麼不事先告訴我一下。”葛小語聽出朱少懷的話裏有些埋怨自己的意思，就解釋說自己對這件事並沒有特別的想法，一開始幾個方案都考慮得不太成熟，與其拿出來湊數，不如再另外選擇一個方案，這次的活動方案，也是征求一些青年委員的意見才拿出來的。葛小語唯獨沒有說出在重型機床廠發生的那一幕和在教授那裏她想了些什麼。朱少懷太了解葛小語，知道葛小語說的不假，但那真正原因卻未必說出了，也不問，反正說到底大家都想爭得這次活動的主辦權，誰心裏怎麼想的都未必會告訴別人，就算盟友也是暫時的，到頭來終會麵對麵一決雌雄。朱少懷這麼一想，也就笑了笑，主動把話題引開了。
這樣，團市委各職能部門都有活動方案上報到了黨組，等待黨組的抉擇。黨組拿到了那些方案，自然要有一些核心會議要開，畢竟是件大事，反複權衡研究是必要的。下麵各部門也閑不著，各自的主管副書記或多或少都向自己主管的部門透露了一些情況，於是補充方案細節、修正方案內容、調查方案的可行性，甚至開始張羅活動的前期準備工作，這些事就成了各部門當前的頭等大事。
但是頭等大事不是絕對的，不是一成不變的，更多的時候它們會受到一些計劃外活動的影響。星期二一上班團市委辦公室主任就拿著一份打印文件挨著辦公室發，文件的內容是緊急行動起來，搞好城市衛生建設，迎接全國十城市衛生檢查團檢查。卜克拿著那份文件就嚷：“又來事了，什麼都提建設，這衛生也能提建設？”範國奇說：“怎麼不能提，人家聯合國考察現代化城市，衛生是最重要的一項考察指標。”卜克說：“你懂什麼，人家那衛生是長期抓出來的，人家有環保衛生法，像咱們這，光靠緊急行動，那能管什麼用？”範國奇頂牛道：“怎麼不管用，總比吊兒郎當好，行動比麻木不仁好。”卜克說：“跟你說簡直像對牛彈琴。”範國奇揚揚得意道：“牛怎麼樣，牛是魯迅先生最推崇的動物，我就愛當這牛。”
能否在本次衛生評比中上線，事關這座城市的榮譽，由市裏下達的各項衛生指標和責任範圍十分強硬和分明。團市委從各科室抽出了幾十個人組成了十幾支檢查組下到基層去督促檢查衛生狀況，各部門的負責人各帶一兩個組。這些檢查組除了到各區縣局團委檢查督促工作之外，也和其他群團組織的檢查組一道，分插著去別的單位和部門檢查衛生工作，學校是一大頭，街道是一大頭，葛小語和青少部部長一道負責街道這一環。共青團的號召力和組織力在這個時候就充分顯示出來了，他們組織了幾十萬人次的中小學生上街打掃衛生，抹洗護欄、清掃陳年垃圾，向路人宣傳建設文明城市的重要性，那一段時間大街小巷全是一隊隊戴紅領巾的學生，他們被太陽曬得通紅的小臉上淌著汗珠子，這種楷模形象讓全市市民感到羞愧，人家孩子都知道愛清潔講衛生，知道維護自己城市的榮譽，咱們當大人的難道還沒有孩子的覺悟高？於是家長呀市民呀都主動加入了打掃城市清潔衛生的大軍。葛小語那段時間忙得腳不著地，一輛二六的女士跑車踩得幾天就磨破了一對刹皮。那天正準備出門，接到教授的電話，教授問她怎麼沒到他那裏去，葛小語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葛小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著電話可憐巴巴地說：“我都忘了今天是星期幾了，教授，你能在冰櫃裏給我盡量多地準備一些冰塊嗎？等我把手頭的事忙過了，我得痛痛快快洗個涼水澡，我想用足夠的冰塊把我自己埋起來。”教授在電話裏問：“你在忙些什麼，又是什麼節？”葛小語說：“看來你隻關心你的課題，外麵發生了些什麼事你根本不知道。”教授說，“吃早餐時我讀過了昨天的《中國日報》，我看不出來有什麼重大的事件值得你放棄周末的。”這個時候青少部部長推門進來，要葛小語快走，葛小語隻能小聲地用一種無可奈何但透露著自豪的口氣對電話裏說：“我在對這座城市進行大掃除，讓她變得年輕一些，我現在得去幹自己的活了。記著，別忘了我的冰塊。”葛小語說完就放下話筒，把柔情萬種的教授擱在了電話線的那一頭。
檢查團來的前兩天，一切工作都準備就緒，偏偏模擬檢查時團市委自己不合格，被亮了黃牌，原因是機關大多數部門頭頭都帶組下基層檢查去了，校場無大將，卒子打瞌睡，留守的人做起清潔衛生貓蓋屎。加之近兩年機關搞地產開發，把沿街的房屋都出租出去給公司做門麵，各色閑雜人員到處亂竄，打開水找報紙看，把機關弄得像個大雜院，院子裏又有不少外單位的車停在那裏，成了公共停車場，一切都沒有頭緒。郭前進在機關大會上大發了一通脾氣，把各部門頭頭都找了去，責令一天之內，各部門責任區包幹，誰的地段出了問題，誰立馬打背包去黨校學習。郭前進平時一向不太發脾氣，這一發，各部門頭頭都慌了手腳，打掃塵土擦玻璃刷地板，恨不得連空氣中的細菌都剿滅得半個不剩。郭前進自己則帶著辦公室的人，把寄宿在機關院子裏那些大小車輛，一個不剩地全部趕出了院子，給門房周師傅下令，從即日起，非團市委機關工作人員，隻要不是公幹，一律不得放進。然後又帶領幾名幹事，把院子裏花壇中的那些半生不死的刺玫全部連根拔掉，要辦公室主任去花木公司買來米蘭和大麗菊，連花盆一同栽入花壇，這一收拾，院子裏果然就清爽了好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