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頂一萬句24(3 / 3)

牛愛國:

“那他跟誰說得來呢?”

何玉芬:

“他跟兒子女兒都說不來,隻跟一個本家兄弟叫羅曉鵬的,兩人常在一起說話。”

牛愛國:

“羅曉鵬在家嗎?”

何玉芬:

“他帶著我兒子,叔侄倆做伴,到廣東打工去了。”

牛愛國:

“他倆留的有電話嗎?”

何玉芬:

“爺兒倆打工也不容易,一會兒珠海,一會兒汕頭,一會兒東莞,沒個固定地方,也就沒個固定電話。”

看來要找到羅長禮那句話,還得去廣東到處找羅曉鵬。這時明白想打聽出七十年前的一句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於接著去不去廣東,牛愛國有些猶豫。不是猶豫羅曉鵬難找,或猶豫自己的時間或盤纏,而是羅長禮和羅安江說得著是一回事,羅安江和羅曉鵬說得著是另一回事。正因為兩人說得著,可說的話題就很多;不知羅安江與本家兄弟羅曉鵬說的許多話中。有無羅長禮與羅安江說的這一段;就是說過這一段,這句話與羅長禮和曹青娥有關,與羅曉鵬無關,不知羅曉鵬是否還記在心中。何玉芬與牛愛國說完這些話,又帶牛愛國到正房,看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的照片。還有她丈夫羅安江的照片。牆上的鏡框中,有一張全家福,羅長禮也就是吳摩西是個老頭,瘦高,尖頭頂,留著一撮山羊胡子,坐在正中,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這人雖是牛愛國的“姥爺”,但兩人平生無見過麵,也無說過話,牛愛國看上去,也就是個陌生人。羅安江站在人側,板著臉,像羅長禮一樣,也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沒見羅安江的照片之前,牛愛國想著他是個大眼,誰知是個細眯眼。剛才聽何玉芬說,羅安江剛生下來,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說他像一個人,牛愛國以為他像曹青娥也就是巧玲,所以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親他;現在看上去,跟曹青娥長得一點不像,看來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說的不是曹青娥也就是巧玲,而是另外一個人;那另外一個人是誰呢?牛愛國又想不清楚。何玉芬又帶牛愛國走到裏間,從牆根櫃子裏,拿出一遝破紙,說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生前,把這遝破紙。當了一輩子寶貝,臨死時,把它交給了羅安江。羅安江生前,也把它當個寶貝,一直放到櫃子裏,不讓人看。牛愛國接過這遝紙,紙已經發黃,許多地方被蟲蛀了。打開,紙上是一幅圖,畫著一座宏大的房子,看上去像一座教堂。教堂頂端有十字架,還有一座大鍾。圖畫得倒是氣派,因不知其中的緣由,雖呼之欲出,牛愛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將圖紙翻過來,圖紙的背麵,寫著兩排字。頭一排是蠅頭小楷:惡魔的私語;第二排是鋼筆字:不殺人,我就放火。兩排字的字形不同,顯然不是一個人寫的;多年過去,字跡也有些模糊。牛愛國看到這兩排字,皆心裏一驚。但物在人亡,既不明白這字是誰寫的,也不明白這人寫這字的情形,就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琢磨半天,仍難解其意,隻知道是兩句狠話。倒是這種狠的心情,自己也曾有過。歎了口氣,將這紙疊起來,又交給何玉芬。何玉芬又把它放回到櫃子裏。

吃過晚飯,何玉芬又與牛愛國對坐著說話。一個東向坐。一個西向坐。這時何玉芬說:

“兄弟從山西到延津,又從延津到鹹陽,不光為打聽些過去的事吧?”

牛愛國看大嫂溫和,一是與她說得來,二是既與她不熟,也與她不生,半生不熟,適合說心裏話;也是一路走來,無人說話,心裏憋得慌;便將自己的心事,從媽曹青娥得病住院說起,到曹青娥去世,接著龐麗娜第二次跟人跑了;由第二次跟人跑了,說到第一次跟人跑了;第一次自己出走到滄州,這次出門找龐麗娜和老尚也是假找,如何到了河南滑縣,又如何去了延津,從延津又來到陝西鹹陽,一五一十,來龍去脈,說了個痛快。說完,牛愛國歎口氣:

“我也明白,說是為媽找過去的事,還是想借此解自個兒的煩悶。”

何玉芬聽完,歎息一聲:

“大兄弟,你要這麼說,我勸你就別找了。”

牛愛國:

“為啥?”

何玉芬:

“就是找到這些事,也解不了你心裏的煩悶。”

牛愛國:

“此話怎講?”

何玉芬:

“能看出來,你心裏的煩悶,比你找的事還大。”

牛愛國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何玉芬的話,說中了他的心事。自己的心事,自己未必能掂出它的分量。兩人說話說到半夜,各自回房安歇。牛愛國洗過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聽到正房的座鍾敲響夜裏三點,還沒睡著。正房傳來何玉芬和她小女兒的鼾聲。牛愛國披衣起床,來到院中。院中有一棵大槐樹,牛愛國搬一個凳子,坐在大槐樹下。低頭想了一陣心思,猛地抬頭,一個大月亮,缺了半邊,頂頭在半空中。雖是半個月亮,卻也亮得逼人。一陣風吹來,槐樹的葉子索索地響;腳下樹葉的影子,也隨聲索索地晃動。牛愛國突然想起八個月前,他在河北泊頭“老李美食城”,也碰到這麼一天,頭頂的月亮,比今天還大。那天牛愛國從滄州到德州送豆腐,回來的路上,汽車的水箱壞了,牛愛國隻好將車停在“老李美食城”。“老李美食城”的院子裏,也有一棵大槐樹。就在那天夜裏,他和章楚紅好了。後來兩人越來越好,越來越說得著。夜裏說話。能說整整一夜,不困,不累,也不餓。再後來一天,章楚紅在床上抱著牛愛國,讓他帶她走,離開泊頭。當時的牛愛國不是過去的牛愛國,成了另一個牛愛國,張口就答應了。章楚紅見牛愛國答應了,又抱緊牛愛國:

“你要這麼說,我就有一句話要給你說。”

牛愛國:

“啥話?”

章楚紅:

“我回頭再告訴你。”

但等到回頭,牛愛國聽了滄州“雪贏魚豆製品公司”崔立凡一席話,害怕出人命,害怕自己帶不了章楚紅,借媽曹青娥生病,逃回山西沁源老家。從那天晚上到現在,七個月過去了。七個月中,沒敢再認真想這事。現在觸景生情,突然覺得章楚紅沒說出的話,和吳摩西臨終前要對巧玲說的話一樣重要。吳摩西對巧玲說的話,就是到廣東找到,也未必能解牛愛國心中的煩悶;章楚紅要說的話,卻能打開牛愛國心頭那把鎖。沒想起這段事牛愛國還想去廣東,接著去找吳摩西當年給巧玲說的話,想起這段事牛愛國想去找章楚紅。七個月前他膽小閃了章楚紅,現在從沁源到滑縣,從滑縣到延津,從延津到鹹陽,一路走來,人走瘦了;今天晚上,膽子卻突然長大了。在那件事情上膽小了,七個月後,卻從別的事情上,膽子又長大了。膽子大了的牛愛國,就成了敢帶龐麗娜一起出走的老尚。第二天一早,牛愛國就去羅安江家胡同口的雜貨鋪裏,給河北泊頭的“老李美食城”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是個公鴨嗓,牛愛國聽出聲音不是“老李美食城”的老板李昆,以為是廚子胖三,便大著膽子問:

“章楚紅在嗎?”

對方回答得很幹脆:

“不在。”

牛愛國:

“是出去買菜了,還是這幾天去外地了?”

對方:

“走了半年了。”

牛愛國吃了一驚,又爹著膽子問:

“李昆呢?”

對方:

“不在。”

牛愛國:

“去哪兒了?”

對方:

“不知道。”

牛愛國產生了懷疑:

“你是‘老李美食城’嗎?”

對方:

“過去是,現在不是。”

牛愛國:

“你現在是啥?”

對方:

“老馬汽修廠。”

牛愛國放下電話,知道事情發生了大的變故。接電話的也不是廚子胖三。牛愛國想了想,破釜沉舟,又給章楚紅的手機打電話。這號碼倒一直記在心中。但七個月來,他一直躲著這號碼,一直害怕這號碼找他;現在心裏焦急,加上膽子大了,徑直撥了過去。撥號時,牛愛國心裏咚咚亂跳。待撥通,電話裏卻說,該號碼已經停機了。左右找不著人,牛愛國不知情況發生了什麼變化,心裏更加著急。牛愛國回到羅安江家,當即就要告別何玉芬,上路去泊頭。何玉芬見他這麼快就要離開,吃了一驚,問他哪裏去;牛愛國沒說自己要去泊頭,而說要回山西沁源老家。何玉芬聽他這麼說,倒鬆了一口氣,說:

“知你夜裏沒睡好,想孩子了吧?”

牛愛國點點頭,收拾東西要走。何玉芬:

“大兄弟,家裏沒別的,臨走送你一句話。”

牛愛國:

“啥話?”

何玉芬:

“日子是過以後,不是過從前。我要想不清楚這一點,也活不到今天。”

這話跟媽曹青娥生前說的一樣。牛愛國點點頭,告別何玉芬,去了鹹陽火車站。從鹹陽坐火車到石家莊,從石家莊坐長途汽車到泊頭,在公路旁“老李美食城”下車,已是第三天傍晚。七個月前的“老李美食城”,現在徹底變了樣。過去是一個幹淨的小院,現在成了汽修廠,地上到處都是油汙和汽車的廢零件。過去飄出來的是飯香,現在是刺鼻的汽油味和機油味。“老馬汽修廠”的老板叫老馬,四十多歲,是個大胖子,方頭;秋天了,還光著膀子,胸前沒有胸毛,刺著一隻熊貓;別人刺青刺青龍,或刺張嘴的老虎或豹子,他刺了一隻吃竹子的熊貓,讓牛愛國覺得好笑。老馬養了一隻小猴;牛愛國到時,工人們在院子裏修車,老馬手拿一根鞭子,啪啪甩著,逼著這頭小猴在槐樹下翻跟鬥。猴瘦,顯得老馬更胖。牛愛國不知老馬與過去“老李美食城”李昆的關係,沒敢說自己來這裏的真實意圖,隻說自己七個月前在“老李美食城”打工,李昆欠他工錢,過來要賬。老馬瞥了牛愛國一眼,對著猴兒說:

“你這人不老實,一聽就是瞎話。”

老馬一張嘴,牛愛國聽出他是東北人;說話公鴨嗓,知道在鹹陽打電話是他接的。牛愛國:

“咋了?”

老馬:

“說老李別的壞話行,說他欠人工錢,這話編得不像。”

牛愛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牛愛國跟李昆還是朋友時,知道李昆大方;頭一回與李昆見麵,是個大雪天,車誤在“老李美食城”;當時兩人素不相識,李昆就請他喝酒。牛愛國忙說:

“當時我走得急,老李也是一時不湊手。今天正好路過,過來看看。”

老馬不理牛愛國,又甩鞭子馴猴。這次不讓小猴翻跟鬥了,把一個鋼圈立到凳子上,讓小猴躍起鑽圈。這隻小猴翻跟頭行,鑽圈不行;從一丈之外衝向凳子,跑起來速度倒挺快,但到凳前躍起,又害怕了,不敢鑽圈,落回凳子前,由於刹步太急,自己給自己摔了個跟頭。老馬急了;遠處有修車工人在電焊,焊條點到車殼子上。吱吱往外冒著藍色的火花;老馬指著遠處的火花說:

“怕頂啥用呢?這是鑽幹圈,將來還得鑽火圈呢。”

這話小猴聽懂了,更怕,身子蜷到槐樹下,瑟瑟發抖。任老馬這麼玩下去,看來永遠沒個頭。牛愛國跨前一步:

“大哥,能否借一步說話。”

老馬又瞥了牛愛國一眼,以為牛愛國想在他的汽修廠打工,眼睛離開猴子,打量牛愛國:

“我這可不白養人,你會修車嗎?”

牛愛國知道老馬會錯了他的意,但又怕直接打聽別的,老馬再不理他,便將錯就錯,順著老馬說:

“開過幾年車。”

老馬瞪了牛愛國一眼:

“又在說瞎話。你要會開車,當初能在飯館剝蔥?”

牛愛國也是進退兩難,隻好指著遠處幾輛車說:

“大哥,你隨便挑一輛。我開給你看。”

老馬見牛愛國叫板,將小猴拴在槐樹上,指著屋簷下一輛拆下四扇門的破吉普:

“走,跟我去鎮上拉趟輪胎。”

原來這輛爛吉普,是老馬的坐騎。牛愛國也看出來了,胸前刺著熊貓的老馬,遇事愛較真。事到如今,牛愛國隻好把提包扔到破吉普上,開上車,拉著老馬,去鎮上買輪胎。從鎮上將十幾個輪胎拉回來,牛愛國與老馬熟了。“老李美食城”被改成“老馬汽修廠”。在“老馬汽修廠”旁邊,又出現一個公路飯店叫“九弦河大酒店”。說是大酒店,也像過去李昆的美食城一樣,也就三間屋子,七八張桌子,做些宮保雞丁和魚香肉絲等家常菜。附近並沒有河,也不知這名字緣何而起。也是到了晚飯時候,牛愛國便在“九弦河大酒店”,請老馬吃飯。老馬個大體胖,卻不能喝酒。幾杯酒下去。老馬就喝多了。老馬一喝多,就成了另外一個人,有點像山西沁源縣城東街賣肉的馮文修。老馬蜂目,豺聲,是惡人相,誰知熟了之後講朋友。牛愛國還沒說什麼,老馬隔著桌子,對牛愛國說了一大堆心腹話。老馬本是遼寧葫蘆島人,早年販過糧食,開過洗澡堂子,後來在葫蘆島開了汽修廠。按說葫蘆島是他的老家,但因為幾樁事,弄得老馬傷了心。是幾樁啥事,老馬也沒細說,加上舌頭開始絆蒜,大體五樁事情,四樁別人對不起他,一樁他對不起別人。最後對葫蘆島傷了心,便來了河北泊頭。老馬拍著桌子:

“葫蘆島待不了,我來河北成不成?”

又湊近牛愛國:

“我現在不招惹人,我玩猴,行了吧?”

牛愛國連連點頭。待老馬說累了。點煙之際,牛愛國才轉過話題:

“大哥既是東北人,來這裏開汽修廠,可與我過去的老板李昆是朋友?”

老馬:

“見過麵,談房價的時候,知道他夠朋友,之前跟他不熟,是通過朋友認識的。”

見老馬這麼說,牛愛國倒放下心來,問:

“老李的飯店開得好好的,咋突然不開了?”

老馬瞪大眼珠:

“家裏出事了。”

牛愛國:

“出啥事了?”

老馬:

“半年前,老李和他老婆離婚了。”

牛愛國:

“為啥離婚?”

老馬:

“那女的外邊有人了。我聽說,老李本來不知道,兩人因為別的事吵了起來,吵急了,還是那女的說給老李聽。”

牛愛國心裏咯噔一聲,大概這個人說的就是他了;又猜想章楚紅所以說出這事,是要破釜沉舟,下決心跟李昆分手了。老馬:

“那女的沒拿老李當回事,老李卻拿那女的當回事,麻煩就在這裏。聽說離婚時,差點出了人命。”

牛愛國嚇出一身冷汗。待吸過一支煙,鎮定下來,又問:

“就是離婚,那女的走了,也不耽誤老李接著開飯店呀。”

老馬揮著手:

“這你就不懂了,大概老李也是對這裏傷了心,就像我對葫蘆島傷了心,才來河北一樣。”

牛愛國:

“那老李到哪裏去了?”

老馬:

“說不清楚。有人說去了內蒙,有人說去了山東。”

牛愛國:

“他老婆呢?”

老馬:

“聽說去了北京。有人說,當‘雞’去了。”

又感歎:

“一個人寧肯當‘雞’,也不願給一個人當老婆,可見兩人別扭到啥程度嘍。”

牛愛國愣在那裏。章楚紅與李昆離婚,可能因為牛愛國,也可能因為別的事;但不管因為什麼事,歸根到底,都跟牛愛國有關係。七個月前,牛愛國撇下章楚紅逃回沁源,還怕接著出事;因為章楚紅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地址,牛愛國擔心章楚紅破釜沉舟,去山西老家找他;但章楚紅沒去找他;半年前,章楚紅破釜沉舟,與李昆離婚,也沒去山西找牛愛國;七個月來,也從無給牛愛國打過電話;想來也是對牛愛國傷了心。但越是這樣,牛愛國現在越想見到章楚紅。不管她現在在幹啥。找到她不是要從她嘴裏打聽七個月前她想說而沒說的話,來泊頭之前也許想知道這句話,現在突然明白,時過境遷,再找到這句話,這句話也已經變味兒了;他現在找到章楚紅,不是要打聽七個月前的老話,而是牛愛國有一句新話,要告訴章楚紅。七個月前牛愛國逃回山西,閃了章楚紅,是怕出人命;現在就是出人命,為了這句話也值得。問題是現在想出人命也不得了,李昆和章楚紅都各奔東西,過去事情的關節全都不存在了。正因為一切都不存在了,現在想找到章楚紅就難了。她的手機停機了。大概她換了手機號碼。一個人換手機號碼,就是要與過去的生活徹底割斷。老馬說她半年前去了北京,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去了北京。就是去了北京,半年後,不知她現在仍在北京,還是又去了別的地方。就是仍在北京,北京大得很,也不知她在北京的哪個角落。這時牛愛國回想與章楚紅在一起時,章楚紅說過幾個她過去的好朋友。章楚紅是張家口人,她有一個好朋友叫徐曼玉,原來在張家口開美容廳,後來去了北京;不知章楚紅半年前去北京,是否去投奔她。當時聽章楚紅說,她們兩人斷了音訊,也有兩三年了。還有一個同學叫焦淑青,在張家口火車站賣車票。牛愛國靈機一動,火車四處跑,火車站卻是個固定的地方,可以先去張家口火車站找焦淑青。就是焦淑青離開了火車站,火車站的人也該知道她的去向。找到焦淑青,看焦淑青與章楚紅是否還有聯係。就是焦淑青與章楚紅斷了聯係。通過焦淑青,總能找到章楚紅在張家口的家。找到她家,也就找到了老根;通過她家裏人,總能找到章楚紅現在的去處和電話。於是決定第二天一早去張家口。主意打定。他盤算一下日期,這次從山西沁源出來,從西到東,從北到南,從南到西,從西到東,從南到北,一路走下來。也走了二十多天;別的倒不打緊,隻是惦著老家的女兒百慧。算著再過兩天,百慧就該開學了。於是第二天早起,去張家口之前,牛愛國先給山西沁源縣城東街酒廠的姐夫宋解放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暫時還回不了沁源,讓宋解放先照料百慧上學。宋解放在電話裏喊:

“你在哪兒呢?”

牛愛國:

“遠得很,在廣州呢。”

宋解放:

“還沒找到龐麗娜和老尚嗎?要不回來吧。”

牛愛國:

“不,得找。”

(小說原載於《人民文學》2009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