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頂一萬句24(2 / 3)

“三塊五。”

三十多歲的男人:

“一碗多少個?”

飯攤男人:

“三十個。”

三十多歲的平頭:

“來兩碗。”

飯攤女人愣在那裏:

“三個人,來兩碗,你們誰不吃?”

三十多歲的平頭拍了一下桌子:

“都吃。一共六十個餃子,不能盛三碗?”

飯攤男人笑了:

“能盛是能盛,沒這麼個吃法。”

三十多歲的平頭:

“今天給你開個頭。”

牛愛國以為他們圖個節儉,也沒理會。這時他的羊肉燴麵上來,他剝了幾瓣蒜,低下頭吃麵。麵入了味,但湯有些鹹;牛愛國讓飯攤女人又加了一勺熱麵湯,自己又加了些醋;再吃起來,就鹹淡可口。吃著吃著,身上不涼了,頭上出了汗,胃口開了。又要了四個燒餅。就著燴麵、鹹菜和蒜瓣,吃了兩個燒餅,那三人的餃子也煮熟了。三人吃著餃子,三十多歲的平頭又問:

“老板,燴麵多少錢一碗?”

飯攤男人:

“大碗兩塊五,小碗兩塊。”

三十多歲的平頭:

“來三小碗。但小碗麵,大碗盛,多擱些蔥花和湯水。”

牛愛國這時覺出三十多歲平頭的精明,錢花得不多,但什麼都吃到了;又湯湯水水,吃個熱乎。飯攤男人這時笑問:

“三位大哥是延津人吧?”

三十多歲的平頭:

“你咋知道?”

飯攤女人:

“延津人都孬。”

“孬”是河南話,就是搗蛋的意思,牛愛國聽懂了。三個延津人笑了,牛愛國也笑了。這時牛愛國突然想起,他媽曹青娥,當年就是延津人。牛愛國問飯攤女人:

“大嫂,延津離這裏多遠?”

飯攤女人:

“兩縣搭界,一百多裏。”

牛愛國來河南本是為了假找龐麗娜和老尚,偶然想起陳奎一,才來到滑縣;沒想到滑縣離媽曹青娥小時候的老家延津這麼近。為找龐麗娜,無意之中。找到了媽曹青娥的老家。這時突然又想起曹青娥臨死之前,不會說話,拚命敲床,要找一封信;當時大家不懂她敲床的意思,這封信她生前沒有找到,她死後牛愛國無意中找到了;讀了信的內容,明白了媽找這封信的目的,可能是讓給延津一個叫薑素榮的人打電話。臨終之前,想讓薑素榮去沁源一趟,她有話要說。或有話要問。不想起這些還好,一想起這些,牛愛國對“延津”二字的反應,和剛才偶然聽到就不一樣。牛愛國將羊肉燴麵放下,起身轉過桌子,坐到三個延津人跟前:

“三位大哥,是延津哪裏人呢?”

一老一少仍不說話,三十多歲的平頭看了牛愛國一眼,覺出牛愛國問話並無惡意,才說:

“縣城北街,咋了?”

牛愛國將凳子往前挪了挪:

“既然大哥是縣城人,可認識一個叫薑素榮的人?”

三十多歲的平頭仰臉想了想,搖搖頭,看其他一老一少兩個人,兩個人想了想,也搖頭。那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問:

“是縣城哪街的?幹啥的?”

牛愛國:

“哪街的不知道,知道是個彈花的。”

老者笑了:

“現在都沒人彈花了。”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延津縣城有幾萬人。我們哪能都認識?”

說著話,三人又吃完小碗麵大碗盛的羊肉燴麵。也是急著趕路,三十多歲的平頭交完飯錢,向其他兩個人揮揮手,三人上了卡車,又呼嘯著開走了。

半夜不出來吃這頓飯牛愛國就在滑縣待下去了,待上半個月到二十天,又返回山西沁源;吃了這頓飯,知道延津就在一百多裏外,第二天一早,牛愛國搭上長途汽車,去了延津。過去覺得延津跟自己沒有關係,現在想起媽曹青娥臨終前要找的那封信,覺得跟自己關係很緊。當時找到薑素榮來的那封信,覺得媽已經死了,再給薑索榮打電話沒有用;現在覺得媽雖然死了,他想找到薑素榮,問一下薑素榮,媽想找她要說和要問的話。媽已經死了不能問媽,問媽想問的薑素榮,說不定也能問出個子醜寅卯。既然八年前薑素榮和吳摩西的後代有了聯係,說不定到了延津,連吳摩西的底細,也能打聽出來。吳摩西雖然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保不齊吳摩西臨終之前,會留下什麼話。八年前那封信上說,吳摩西的孫子從鹹陽到延津來,要見曹青娥;八年前曹青娥沒理會這件事,臨終前卻又惦記著這件事。不碰到延津人想不起從頭到尾這些事,見到三個延津人,牛愛國突然想將這些事從頭至尾弄個明白。初想弄明白是為了媽曹青娥,再想弄明白是為了牛愛國自己。自己跟七十年前的吳摩西,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聯係。不說他是自個兒另一個姥爺,七十年過去,兩人的遭遇就有些相同,起碼出門找人是假找是相同的。既然出門找人是假找,雖然吳摩西後來把曹青娥也就是巧玲弄丟了,怎麼一輩子再沒回延津呢?弄清楚這些事對吳摩西和曹青娥沒有什麼,吳摩西和曹青娥都已經死了;但弄清楚它們,說不定能打開牛愛國現在的心結。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沒想到這把鑰匙,竟藏在七十年前。這時又突然明白,昨晚進了滑縣,除了覺得心不亂,還對這裏感到親切,原來以為親切的是滑縣,誰知不是滑縣,而是滑縣跟延津離得近。他一輩子沒去過延津,沒想到跟延津有這麼緊密的聯係。臨離開滑縣“瑤池洗浴城”,牛愛國給滑縣的朋友陳奎一寫了一個紙條。紙條上沒告訴陳奎一他要去延津的事。沒告訴這件事不是有意背著陳奎一,而是關於去延津之事,根根葉葉說起來太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牛愛國寫道:

老陳:

山西家裏有急事,我先走了。這次能見到你,我很高興。我改日再來吧,咱留言麵敘。你多保重。

牛愛國

寫好,知洗澡堂子有人與陳奎一不對付,沒把紙條交給洗澡堂子的人,交給在“瑤池洗浴城”門口擺煙攤的一個中年婦女;看中年婦女有些不樂意,便買了她一盒煙。然後去長途汽車站,坐車去了延津。

到了延津縣城,牛愛國才知道延津縣城之大。比滑縣和山西沁源的縣城大多了。縣城正中有一座寶塔。塔院外是一條津河,浩浩蕩蕩,從縣城中間穿過。河上有一座橋,橋上橋下,皆是挑擔的、推車的、賣菜的、賣肉的、賣果子的、賣雜貨的;縣城有幾隻大喇叭,裏麵播著豫劇、曲劇和二夾弦;除了這些河南戲,竟還有錫劇和晉劇;便知道延津是個四方人走動的地方。這麼大一個縣城,想打聽出一個隻知姓名不知地址的人並不容易。牛愛國從上午問到中午,從東街問到西街,從北街問到南街,沒問出個所以然。這才知道昨天夜裏在滑縣街頭,那三個延津人不知薑素榮為何人,不是妄說。八年前薑素榮給媽曹青娥寫的信上,倒有薑素榮的地址和電話;那封信牛愛國還留著,一開始放在沁源縣牛家莊,後來放到縣城南關租的房子裏。他想給沁源的姐夫宋解放打個電話,讓他去南關家裏找出這封信,告訴他地址和電話;但又怕露出假找龐麗娜和老尚的馬腳,隻好繼續用嘴在延津縣城問下去。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縣城北關火車站,問到一個賣醬兔腿的,正好姓薑,是薑素榮的本家;經他指點,這才終於在縣城南街劇院北側,找到了薑素榮家。

薑素榮是個三十七八的婦女,她的爺爺叫薑龍。曹青娥活著的時候。給牛愛國說過延津和薑家的事,牛愛國腦子裏,對延津和薑家大體有個印象。待見到延津和薑素榮,還是和腦子裏想的不一樣。四十年前曹青娥來延津時還沒有薑素榮,薑家還在彈棉花,如今薑家不彈棉花了;從薑龍薑狗一代到現在。薑家由十幾口子變成五六十口子,幹啥的都有。薑索榮開了一個雜貨鋪,賣些煙、酒、醬油、醋、鹹菜疙瘩、方便麵、各種飲料和礦泉水,門口還有一個冰櫃,賣些冰棍和雪糕等。雜貨鋪的名字就叫“素榮門市部”。沒打問出薑素榮家地址之前,牛愛國已在南街來來回回走了三趟,也沒留意這個門市部的招牌。薑素榮問明牛愛國的身份,不明牛愛國的來意,一開始以為牛愛國在河南有棘手的事找她,或借錢,或借物,便有些警惕;待牛愛國說清是為了打聽些往事,薑素榮才放下心來。接著聽說曹青娥去世了,感歎一番,說:

“沒跟這位姑奶奶見過。”

待牛愛國問到八年前,吳摩西的孫子到延津來,她給山西沁源牛家莊曹青娥寫信,讓曹青娥到延津來,到底要說個啥,薑素榮卻一問三不知。牛愛國:

“大表姐,那封信不是你寫的嗎?”

薑素榮:

“那信不是我寫的。陝西的客想說的事,我根根梢梢都弄不明白;我是個急性子,不愛寫信,那信是羅安江代我寫的。”

薑素榮告訴牛愛國,吳摩西七十年前逃到陝西鹹陽之後,不叫吳摩西了,又改名羅長禮,所以他的孫子叫羅安江;八年前寫那封信時,羅安江怕事中的曲曲彎彎解釋不清,仍把他爺爺說成吳摩西。牛愛國不明白吳摩西到陝西之後,為什麼又改名姓,其中又有什麼緣由;但也顧不上計較這些七十年前的事,先問八年前的:

“羅安江在延津時,都說了些啥?”

薑素榮想了想,說:

“忘了。隻記得他想見你媽。他本來該姓楊,從陝西到延津來,按說應該去楊家莊,但他沒去楊家莊,來找咱們薑家,就是看能否找到你媽。”

牛愛國:

“他在延津住了多長時間?跟別人聊過嗎?”

薑素榮:

“看來他有心事,整天吃不下飯,也不跟人聊;住了半個月,見你媽沒回音,他就回陝西了。”

牛愛國:

“既然他想見我媽,從你這裏,又知道了山西的地址,為啥不直接去山西呢?”

薑素榮:

“我也這麼勸過他。其實他來第二天,我就看出來了,對見不見你媽,他也有些猶豫。你媽來,他也就見了;讓他去山西,他死活不去。”

又說:

“也不知他顧慮個啥。”

不管羅安江顧慮個啥,牛愛國從滑縣到延津來,等於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薑素榮有個弟弟叫薑羅馬,二十出頭,在延津縣城開三輪車,拉些散客。牛愛國和薑索榮正說話間,他開著三輪車路過姐姐的雜貨鋪,停下喝水。見牛愛國麵生,便問薑素榮這人是誰;打問出牛愛國的來路,倒對牛愛國因為八年前的事,千裏迢迢來到延津,有些好奇。接著不去拉客了。留下聽他們說話。聽著聽著,聽出不全是為了八年前的事,還為了七十年前的事,就更加好奇了。薑素榮說著說著煩了,薑羅馬倒起了興致。牛愛國見薑素榮說不出什麼,也就不問了;下午,薑羅馬用三輪車拉著牛愛國。在延津縣城四街轉了轉。薑羅馬也是愛說話,指著現在的延津,給牛愛國講解七十年前的事情。到西街一個地方,告訴牛愛國這是當年吳摩西和吳香香蒸饅頭的家,現在成了一家醬菜廠;到了北街轉盤處,說轉盤西北角,當年是意大利神父老詹的教堂,現在成了“金盆洗腳屋”;到了東街橋下,說這裏當年有吳摩西挑水的井,現在成了一個卷煙廠;回到南街,指著薑素榮雜貨鋪旁邊的劇場,說這裏當年是吳摩西大鬧南街的地方,當年的一個碌碡,現在還戳在劇院門側。薑羅馬對這些事也是聽說,這些事在延津隻剩薑家知道;牛愛國既對現在的延津不熟,也對七十年前的延津不熟,聽後,也理不出七十年前這些事的來龍去脈。這時薑羅馬問:

“大哥,你從山西到延津來,不會光為打聽七十年前的事吧?”

牛愛國一愣:

“那你說我為啥?”

薑羅馬:

“我也納悶了一下午呢。如果是為了現在,應該是找一個東西。可七十年前,一個賣饅頭的,能留下啥寶貝呢?”

牛愛國哭笑不得,感歎一聲:

“老弟,如為找一件東西就好了。”

但他如何從曹青娥去世說起,說到龐麗娜第二次跟人跑了,自己如何出去假找龐麗娜和老尚,又如何到滑縣找陳奎一,接著碰到三個延津人,又到延津找七十年前的事,這些來龍去脈呢?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解釋不清了。隻好說:

“就算是個東西,不是也沒找到嗎?”

薑羅馬聽他這麼說。倒來了勁:

“楊家莊你還去不去?”

楊家莊是吳摩西或羅長禮從小生長的地方,按說應該去。但吳摩西自逃到鹹陽改叫羅長禮之後。再沒回過楊家莊,也沒回過延津;上次羅安江來延津,也沒去楊家莊,想著現在去也是自去,便說:

“我不去楊家莊,我想去鹹陽找羅安江。”

薑羅馬愣在那裏:

“大哥,你比我還軸。你這樣的人,我沒有見過。”

第二天,牛愛國向薑索榮要了羅安江家在鹹陽的地址。要去鹹陽。當年羅安江對去山西有些猶豫,牛愛國對去鹹陽,卻沒有猶豫。羅安江越是猶豫,牛愛國越想找到羅安江。找羅安江也不是為了找羅安江,還是想找到死去的羅長禮也就是吳摩西,看他臨終時留下什麼話。七十年前,吳摩西從河南去了陝西;七十年後,牛愛國也從河南去了陝西。牛愛國在心裏盤算一下,吳摩西去陝西的時候二十一歲,牛愛國去陝西的時候已經三十五歲了。牛愛國這趟從山西沁源出來,本是假找龐麗娜和老尚,沒想到轉了一圈,卻要去陝西找吳摩西;七十年前吳摩西從延津出門時,找人也是假找;沒想到七十年後,一個假找找另一個假找,卻是真找。牛愛國倒有些啼笑皆非。薑素榮聽說他要去陝西,雖吃了一驚,也沒留他,牛愛國坐長途汽車到了新鄉,從新鄉坐上開往蘭州的火車。火車上人多,牛愛國在車廂過道裏站了一天一夜,也沒坐上座位。也是站久站乏了,夜裏站著打瞌睡,褲兜裏的錢包被人偷去了。好在車票沒在錢包裏,在上衣口袋裏。第二天下午,車到鹹陽,牛愛國拿著車票,背著提包,出了鹹陽站。想著與羅安江頭一回見麵,身無分文去找人家,會有諸多不便,也容易讓人產生誤會;在肚子裏罵了一陣賊,偷人錢事小,誤了人家的正事,就可恨了;便在火車站的貨棧扛了五天大包,掙了八百多塊錢。按說扛五天大包隻能掙四百多塊,牛愛國白天黑夜連軸轉,不知扛了多少大包,掙了八百多塊。拿到錢,出了貨棧,已是第六天清晨。牛愛國來到火車站廣場,坐在一個水攤前喝水。喝完水,五天的困勁兒一塊上來了。旁邊有幾排連椅,供南來北往的旅客歇腳。清晨旅客少,牛愛國躺在一個連椅上,頭枕自己的提包,想打個盹。身子剛放平,就睡著了。一覺醒來,還是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牛愛國以為自己打了個盹,旁邊賣水的大嫂卻說,他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大嫂說,昨天看他睡了一天,沒有在意;今天清晨又來廣場擺攤,看他還在這裏睡,以為他病了,剛要喊他,他也就醒了。牛愛國這時感到尿憋得痛。知道自己不是睡醒了,而是被尿憋醒了;又發現胳膊上爬滿汗堿,知道睡時出過幾回汗,落過幾回汗;牛愛國對賣水的大嫂不好意思一笑,說自己沒病,就是缺覺;然後先去廁所,排空了肚子,又到火車站水房,洗了洗胳膊,擦擦前胸,又洗了把臉,渾身精神許多。在街巷的小攤吃過早飯,按著在延津記下的地址,去鹹陽光德裏街水月寺胡同一百二十八號去找羅安江家。有了確切的地址,尋到該找的人倒也不難。但到了羅安江家,才知道羅安江八年前已經去世了,留下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

羅安江的老婆四十多歲。瘦弱,白淨,叫何玉芬;羅安江的大孩子是個兒子。十八九歲,已出外打工,不在鹹陽;小女兒才十多歲,正上小學。何玉芬問明牛愛國的來意,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倒是個耐心人,按著牛愛國的意思,從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說起,一直說到自己的丈夫羅安江,將過去的七十年,前後說了兩個鍾頭。也許是丈夫死了,平時無人與她說話,說起這些陳年往事,她倒也不煩,不像河南延津的薑素榮,說著說著,自個兒先急了。何玉芬說話不緊不慢,說完一段,還看牛愛國一眼,咂吧嘴一笑,作個了結。她說,吳摩西也就是羅長禮七十年前逃到鹹陽後,一直在街上賣大餅。除了賣大餅,還賣芝麻燒餅和河南火燒,還賣牛頭肉和羊頭肉。整天戴個白帽子,像個回民。聽說他來鹹陽之前,還去過寶雞,說是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沒有找到,折返頭又來到鹹陽。在鹹陽娶妻後,生下三男一女。到了孫子輩,有十幾個孫子孫女。何玉芬自嫁給羅安江後,就知道羅長禮跟老伴說不著,跟兒子們說不著,跟兒媳們說不著,孫子輩中,跟其他人也說不著,唯獨跟羅安江說得著。全家人都說羅長禮偏心。何玉芬聽婆婆說,羅安江一生下來,羅長禮就說他像一個人;羅安江五歲之後,兩人就開始說話,夜裏睡在一張床上,什麼都說,一說就是半夜。羅安江娶了老婆之後,遇事不與何玉芬商量,與爺爺羅長禮商量。二十年前,羅長禮去世了。八年前,羅安江突然得了胃癌。知道自己得病之後,他就鬧著去河南延津,說羅長禮生前留下一句話,讓他放心不下;不得病就忽略了這事,知道自己在世上時間不長了,便想在臨死之前,去延津找一找當年爺爺丟失的女兒巧玲;找不到也就算了,如能找到,好把這句話當麵告訴她。找到找不到,都圖個心安。家裏人看羅安江有病,都攔住不讓他去。但八月十五前三天,他趁人不備,一個人悄悄去了火車站,打張車票去了河南。在延津待了半個月,也沒找著當年的巧玲,就又回來了。回來三個月後。就去世了。沒想到八年之後,巧玲的兒子牛愛國又來找他。說完這一段,又看牛愛國一眼,這次沒笑,掩麵唏噓一陣。這時牛愛國又想起延津薑素榮的話,她說羅安江在延津待了半個月,心事很重,吃不下飯;原來不單是心事重,身體也有重病。想來羅安江也是個有心事不外露的人。這恐怕是他媽曹青娥八年前沒有想到的。如果媽曹青娥知道羅安江得了重病,也許就去了延津。這時牛愛國又不明白,當年的曹青娥,為啥不與羅安江見麵呢?羅安江想見曹青娥,為何又不去山西沁源呢?其中也定有原因。能見麵的時候不見麵,曹青娥臨死之前,像八年前得了重病的羅安江一樣,突然又想見麵,豈不知羅安江已經死了八年了。大家不見麵是不想理會那些事,怎麼趕在臨死之前,都又想理會了呢?這其中的奧秘,牛愛國想不清楚。牛愛國:

“大嫂,你知道姥爺對大哥說的那句話嗎?”

牛愛國說的“姥爺”,就是吳摩西或羅長禮了,“大哥”就是羅安江了。何玉芬卻搖搖頭:

“你大哥這人,跟我也說不來,他有話不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