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不,看上去一切正常,父親會走過來接過自己空空的包,然後心疼地喃喃自語:唉,何必呢,這麼倔,看你臉色多不好!樣單槍匹馬的,唉……母親則放下報紙,一邊挑起眉毛:回來了,我的小唐吉訶德!自從王宣開始獨立行動之後,母親就喜歡這樣喊他。心情好的時候,她會玩玩這種老調的幽默。哦,對了,王宣這時會突然的感到眉心一跳,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對勁,那就是:母親的心情最近太好了。根據一點模模糊糊的經驗或直覺,王宣感到:在母親身上,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王宣進了家門,沒有人迎上來接過包並嗔怪兩句——父親不在家;母親一個人坐在餐桌邊發呆,表情遊離,看見王宣,她略顯慌張地從餐桌邊站起,由於匆忙,她帶掉了桌上的一隻筷子。

王宣的吃驚是雙重的:首先是父親,前麵二十一年來,他就是出再遠的差、工作再忙,都會趕回來替自己做拿手的鹵肉長壽麵,今天為什麼他沒回來?這絕對不符合父親的習慣。

接著是母親,印象裏,她從來都是極其鎮定的,她剛才是怎麼了。但在王宣還來不及細細觀察母親的時候,後者已經迅速恢複了她一貫的表情,就像一張重新被抹平的漂亮台布,看不出原先的一絲皺褶。

“我等了你很久。不過,我知道,你不會遲的……快點,快要到點了,去洗洗手,再梳梳頭,等會兒要拍照。”姚一紅動作麻利地把蛋糕盒子打開,又插上兩根表示歲數的彩色蠟燭。

“……”王宣站住不動,母親竟然對父親隻字不提。

“哦,你爸爸他有點事,遲點回來。”她沒有看王宣,語氣輕描淡寫。

姚一紅點起蠟燭,又熄了大燈,蠟光暗淡、身影搖動,房間裏的氣氛好像一下子詭異起來。不知為何,王宣感到有些害怕。他從小就是這樣,特別害怕忽明忽暗的光線、影影綽綽的人影、細細低低的耳語,這很難解釋,但的確,馬上就滿22周歲的王宣還是像孩童那樣感到了單純的害怕。

他順勢閉上眼睛:“時間快到了,我許願吧。”

“不,我有更重要的話要說。等我說完,你再許願。”

王宣隻得睜開眼,他發現母親正緊緊盯著自己,這讓他感到不自在。於是他決定開個玩笑:“萬一時間過了,那我許的願還會靈嗎?”

姚一紅也笑了:“那麼,你從前許過的那些願,都還靈嗎?”

這個小小的玩笑讓母子倆真正開心起來。

王宣一直很喜歡和母親說話。即使有著嚴厲、挑剔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這無法掩飾她在語言表達上的天分和魅力,有時哪怕隻是廖廖數語,都可以讓人感到撲麵而來的智性和機趣。

在姚一紅的提醒下,王宣開始竭力回憶他從前所許過的一些生日願望。這一回憶,他才發現,這些願望要麼就是太空洞太宏觀了,比如希望全家人身體健康;祝自己高考順利等等;或者這願望本身就是一種必然,比如希望個子超過一米七五、希望青春痘早點消失等等,這種願望,好像到最後並不存在靈驗與不靈的明顯界限。也許很多人都是這樣吧,他們更傾向於許下一些含含糊糊的願望,這樣,既不會為難負責兌現的上帝,也不會讓自己受到期待的煎熬;或者,是人們早就知道:許願是不可信的,是典型的形式,就像球類運動中那些漂亮的假動作,這動作跟球體接下來的運動方向沒有任何因果上的聯係。

想到這裏,王宣突然有些頑皮地決定:那這樣吧,今晚就許個具體點兒的願,看看這次運氣如何。

姚一紅這時有些突兀地開口了:“父母跟孩子的關係都是階段性的。像我,上大學就離開了家,以後就全都靠自己,包括找對象、結婚、生孩子,跟你外公外婆就基本上沒有關係了,其實,這也是人生規律。人,在歸根結底上是孤獨的,因此也是必須自立的……”

母親說話很少像今天這樣拐彎摸角,這讓王宣感到不適應,但他還是仔細琢磨起這莫名其妙的開場,並試圖推敲背後的潛台詞。

果然,姚一紅自己不耐煩了,她重新開了頭:“兒子,在我要說的那句話之前,我先說一句,我一向認為,最理想母子關係就是:他們不是母子,而是朋友。所以,希望你能像一個朋友似的來聽我下麵的這句話,而不是兒子的立場。”

短短的停頓,她接過王宣抬起來的目光:“我打算,離婚。注意,這絕對不是心血來潮,我考慮了很多年,甚至,從你滿周那年就開始計劃了……原因麼,很複雜也很簡單,或者你也早已能感知,我跟你父親之間,在類型上有著根本的差異……

姚一紅四處看看,倉促地打了個有些滑稽的比方:“我們不是一隻杯子跟一隻杯子的關係,而是,一隻杯子跟一雙筷子的關係,你能明白嗎……總之,這麼些年,我缺少真正的幸福感和滿足感,我在精神上充滿巨大的缺憾……因此,我想去尋求一種更合適我的生活……宣兒,因為你,我等了很久,整整二十二年,一直等到你長大了、可以自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