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1 / 3)

上次,對母親的拜訪總的來說像是一場混亂的夢遊,但是王宣注意到,那天晚上,當他談及母親的感情問題時,後者眼中一瞬間所閃過的痛苦和絕望,接著,母親自然而然地回避了這一話題……其實這就夠了,這就是一種間接的答案——母親碰到麻煩了,她所追求的熱烈情感並不可靠……而父親那裏,雖然最近很少見麵,但王宣可以想象他那務實忙碌的模樣,他正在以最曲折、最保守的方式捍衛著他的情感領地……

母親那裏,是冒險的激情,父親這邊是穩妥的庸常,他們,幾乎給了王宣完全相反的示範和指引,那麼,作為兒子,在與郝青藍的發展上,到底是要激情燃燒後的灰燼還是平庸持久的溫吞水呢……

我們的王宣真的感到迷惑了。

對郝青藍,他有著說不清的複雜感懷,他迷戀她的成熟肉體,依賴她的溫和氣息,如果生命在明天就要終止,他願意在她的懷抱裏度過最後幾個小時;但是……這但是到底是什麼呢?王宣也說不清,總之,他有一種極不踏實的感覺,好像他跟郝青藍之間隻是一場投入的表演、一次長途的旅遊、雖然身在其中,有美妙豐富的體驗、旖旎迷人的風光,但理智裏卻總是有個小小細細的聲音在提醒在催促:該謝幕啦,該結束啦,該回去啦,這不可能是一生一世的……這種猶疑、恍惚削弱了王宣本該體味得到的幸福感,他像行走在某種邊緣線一般,一方麵揮霍著郝青藍深沉熱烈的愛,一方麵卻又不安地、警醒著隨時準備自溫柔的纏綿中脫身而去……

隻是,他靠不了自己,他在等待外力的作用——比如,即將正式見麵的郝青白,再比如……對了,母親不是打過好幾次電話說要見見郝青藍的麼,也許,真的應該讓她見見,郝青藍都帶我見她的大哥了,我當然也可以帶她見自己的母親,這樣,大家的壓力就扯平了,而且,母親,她一定會對這樁事情起到微妙的杠杆作用的,王宣突然感到輕鬆起來,他又尋找到了一個外力之源,他什麼都不用做不用想,說不定,事情慢慢就會有了結局了……

於是,在電話的最後,好像隻是因為膽怯,王宣有些吞吞吐吐了:“……那麼……能不能也邀上我母親呢……大家一起吧……反正,隻是吃頓飯……”

沒問題,反正也沒別的外人,我正想認識認識你母親呢。郝青藍愉快地笑起來,要是跟王宣麵對麵,她真想摸摸他的腦袋呢!這個可愛的孩子呀,他難道還有點緊張嗎?喊上他的母親,這樣是不是太正式了,像雙方家長見麵似的,像要商量訂婚議式似的,真可愛!郝青藍當然並沒有期望一定要跟王宣結婚,但是,無論如何,作為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對王宣的這份鄭重,她無比珍惜。

王宣本以為母親會對這次的邀請喜出望外,沒有想到,母親卻好像很不感興趣,甚至,不等自己說出具體的細節,比如,參加的人員、地點、時間,她就打斷了王宣,聲音毫無生氣,簡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吧,你要我去,我就去吧……不過,宣兒,我也不是很想認識她。”

“您怎麼了?”王宣舉著話筒愣住了,他以為母親還在生自己的氣,母親真的很在意自己跟女人上床嗎?算了吧,我都不在意她跟別的男人幹什麼了,她還在意我幹什麼?

“這樣,明天下午我去接您。就一起吃個晚飯,然後我送您回去。”王宣的口氣很輕鬆,嘴角甚至帶著些不以為然的微笑——實際上,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憐憫,對母親,他從未有過這種情感體驗,但是真的,他感到了憐憫,他的成長便是對母親的拋棄。當他還是個男孩時,當他還戀著母親時,母親仍然是個風韻迷人的少婦;但當他變成男人時,當他吮吸了另一個女人的肉體後,母親便衰老了,無可挽回。

姚一紅放下電話,拿起鏡子,鏡子裏是個神情黯淡的女人。這段時間,姚一紅進入了前所未有的低穀期,內分泌嚴重失調,皮膚粗糙,眼瞼鬆馳,甚至,她都覺得自己開始發胖了。前麵這些年與歲月抗爭的戰果好像在一夜之間全軍潰敗了,她開始衰老了,像其它的中年女人那樣永別了美好的容顏。

看著舉著鏡子的姚一紅,再看看牆上那一排從前的神采奕奕的姚一紅,我們會像王宣一樣感到憐憫吧,從姚一紅這裏,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衰老其實不是一個宿命的時間問題,而是一個心理上的戰術問題。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曾經伴隨姚一紅多年的理想主義大旗退敗了,旗下的戰士,認輸了——從那個被郝青白拒絕的晚上開始,姚一紅終於不再相信愛情了,她的覺悟雖然不錯,但顯然,來得太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