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一紅知道,這種狀態下的自己根本不適合出門見人,而且,去見兒子的第一個女人。注意到了吧,姚一紅認為郝青藍隻是王宣的第一個女人——她有這個直覺,王宣跟這個女人是不可能長久的。但正因為是第一個女人,她需要全副武裝、嚴陣以待,她要替兒子漂漂亮亮的撐好這個場子,她要讓兒子的第一場戀愛的公開亮相有個好的開端,雖然從私心裏,她對那個女人有著天生的敵意。
為了兒子,姚一紅重新拿起了鏡子,舉起了眉筆,又擰開了幾管口紅,一一放在唇邊對比,尋找最合適的色澤。她動作緩慢,神色凝重,像在細細體驗這種梳妝的微妙感覺。她有些遲鈍的想,以後,也許很少會再化妝了,過不了幾個月,這些眉筆呀口紅呀發夾呀都會蒙上寂寞的灰,最終慢慢地洇成一團陳舊的記憶。
這幾天,王向陽過得愉快而困惑,一方麵充滿希望,因為現在他明確地知道,姚一紅所尋求的理想情感失敗了,她不幸福,按照當初的約定,他算是勝券在握;可另一方麵,他陷入了困境,在姚一紅處屢屢碰壁,姚一紅對他也同樣關上了情感的大門,她不再開門見他,更不要說談話交流。王向陽是真的困惑了,但他樂觀地把這理解為黎明前的黑暗。
王向陽在姚一紅的住所附近流連忘返,像獵人那樣富有耐心、等待一個總攻的時機,他的眼睛像槍口一樣對準姚一紅小區的出口,他相信,姚一紅的固執和拒絕隻是一個暫時的姿態,最終,她會走出來,接受自己等待了太久的擁抱。
果然,這天傍晚,王向陽等到姚一紅了,令他略感意外的是,姚一紅身邊還走著兒子王宣。他們母子都穿著齊整,王宣的手上,甚至還拿著一籃鮮花。一望而知,他們是在趕赴一個重要的約會。遠遠的看過去,姚一紅還是那樣,穿著長裙子,背挺得直直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而王宣,好像更高了些,更加男子氣了。
王向陽有些悲喜交加了。他不能不想到從前,姚一紅經常喜歡帶著王宣到西餐廳去,以體驗那裏的異國情調,有時,甚至要求王宣用英語點菜。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王宣是雪白的襯衫,姚一紅是長裙,還灑一點點香水,他們手挽著手一起出門,把王向陽一人丟在家裏收拾昨天剩下的醬排骨——這是王向陽自願的,他寧可吃中國式的殘菜剩羹,也不要屏聲靜氣、別別扭扭地去吃那些無色無香無味的所謂西餐。看吧,今天,他們又是這樣了,一切就跟從前一樣,他們母子倆個把自己完全撇下……不過,王向陽一點都不生氣,相反,他好像看到了某種樂觀的跡象,一切就要恢複原樣了……
王向陽悄悄地跟在背後,有些躲躲閃閃,生怕被他們發現。不過,他是多慮了,走在他前麵的妻子、兒子,各懷心事,根本沒有心情留意周圍的環境或人群。
一個人與一條街道,往往是有著秘密的內在呼應的。這條通往“早點茶社”的大街,王宣是走得太多了,幾乎閉上眼睛都能摸到終點,四周的景色非常熟悉,好像每一棵樹都在問王宣:咦,今天,身邊怎麼不是郝青藍呢?
王宣記起了他跟郝青藍在這條路上的一次擁抱……是郝青藍主動的,她突然停在一個電話亭旁,不顧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緊緊地貼著王宣,伸出手,仔仔細細地撫摸著他的臉,一邊喃喃自語:你為什麼長得這樣呀,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讓我都離不開你了……萬一你以後離開我了我怎麼辦?要是,時間就能這樣停下來多好呀,我也不再變老,你也不要變大……也許,郝青藍是在借助與自己的擁抱來擺脫時光的牽掣吧,她愛的是否隻是自己唇上的淡淡茸毛、年輕胸膛裏的激烈心跳……是否,當女人們芳華將逝,她們就更加迷戀乃至崇拜年輕男人的身體……
突然地,王宣湧起了一個擁抱母親的衝動。他悄悄地打量母親,雖然暮色深重,也能看得出,母親今天的妝有些濃了——當一個女人開始化濃妝時,她實際上就開始不自信了。王宣試圖去挽母親的手,但母親不經意地、堅決地讓開了。王宣的擁抱沒有成功,他卻好像又突然鬆了一口氣。不要再擁抱母親了,這的確是不合時宜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