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曾道:“這漫天飄飛的桃絮,似你溫柔的手,落在我的眉頭心間。我願年年桃花嫣然時,為你畫眉點唇。”
而今又是桃花紛紛的時節,從柴房的一方窗戶望出去,能見粉色的桃花瓣翩翩飛舞,可窗棱之上的柵欄,分隔出了兩個世界。
我被關在昏暗的柴房裏整整兩天,唯一的光明是那小小的一方天窗,偶爾窺見燕子比翼雙飛,而我腳下的那幅雙燕圖,卻早已晦暗不明。那如柳似風的顏體題字我早已看不清了,可有些東西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出了錯,那幅畫本風清月朗,卻因為我而墨跡染塵,錦上添花本盼雙燕齊飛,到頭來,隻是勞燕分飛。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詩句固然是美好,可是那時我恰恰忘了,此詩句前,更有:借問人間愁寂意,伯牙弦絕已無聲。
腰上的痛漸漸淡了些,我環抱著雙膝靠在木柴之上,回想這一係列變故的發生,越想越覺得自己仿佛入了一場精心布置的局中。丁香不見了,飛泉言之鑿鑿的謊言,婆婆的幸災樂禍,還有……子修的冷漠無情。
我仔細的想著當時子修的表情,腥紅的雙眼,憤怒的神色,絕情的背影,我想,他隻是太氣了。因為太氣了,所以對我絕情,等他氣消了,他就會來聽我解釋。可整整兩天,他一步都沒有靠近這裏過。
家丁每日按時送上飯菜,發餿的氣味令人作惡,蒼蠅在腐爛的肉上叮著,老鼠吱吱的聲音在這小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的清晰。我怕黑,子修是知道的,我們的房中總是會點一盞油燈。我眼疾犯後,子修便讓丁香把內室外的蠟燭都燃著,夜夜我依偎在子修的懷中,望著屏風後的燭火搖曳,格外的安心。
現在我忍住心底的害怕,端著那餿飯硬生生的往肚子裏吞,隻有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謝我那模糊的視線,至少我可以想象著天光明媚,自己口中咀嚼的是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我要活著,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家丁每天來收碗的時候看著那空空如也的碗底滿臉的疑惑不解,我卻抓住每一次的機會懇請他們讓我見見子修。他們總是險惡的看我一眼,道一句“癡心妄想”便關上了柴房門。
第三天的時候,根本沒等我開口,家丁幸災樂禍的說:“你死心吧,少爺不會見你了,那個什麼琴師自殺了,肯定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我手腳一下子軟了下來,麵色慘白的望著他們,他們嘴巴一張一合的,我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飛泉自盡了……那我便死無對證了,我的頭愈發的痛起來,子修會怎麼看我,他是否真的在心底判定了我的不貞?
對於我的茫然無助,家丁嬉笑著,就在他們即將走出柴房之際,我撲了過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腳踝,“拜托你,請你向將軍府報個信,他日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那家丁本是混不在意的,聽到最後一句眼睛一亮,托著下巴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我,小眼睛精光必露,他和另外一人無聲的對視了一眼,甩開我的手,關上了柴門。
我心底最後的希望,落在了爹爹和哥哥身上,隻盼杜家能念我是定遠將軍的女兒,給我一個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
那一晚,我腰痛再度發作,連帶下腹絞痛不已,我在地上翻滾著,豆大的汗水順著額頭落下,我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從天窗望出去的月亮被柵欄分得支離破碎,一如我那漂浮而又不安的心。
我又想起那一次子修在我肩上留下印記時,他說:“芷瞳,我要你記得這痛,記得我所帶給你的一切。”
而今這般的痛,竟讓我懷疑,曾經真的那般幸福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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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希望再度落了空,我沒有等來我的爹爹與兄長。
我被關進柴房的第四天,也就是東晉王春獵結束的兩天後,金枝玉葉的晉雅公主出現在了柴房前,兩位公公把我從昏暗的柴房裏拖了出來,久不見天日的我覺得格外的刺眼,眯起了眼睛仰視著晉雅公主。
她發髻上插著金步搖,熠熠生輝,精致的妝容,那是一張令整個天下無數名士貴人趨之若鶩的臉龐,能得她之傾心,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氣。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我忍耐著眼睛的不適,看著她緩緩低下頭來,纖纖細指挑起我的下巴,語帶憐惜的說:“這美麗的人兒,如今殘破不堪,當真是不幸啊。”
她離我如此之近,她眼底的諷刺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這是勝利者對於落魄者的嘲笑,我揚起嘴角,我還未認輸,“公主,怕隻怕有時候,哪怕是蘭花折腰,鍾情之人亦是無怨無悔喜愛的。”
下巴上的手指突然收緊,我的臉變得扭曲,晉雅公主仍然笑著,隻是那眼底的光芒猶如毒蛇吐信,“江芷瞳,你當真是口齒伶俐,說吧,趁你這顆腦袋還在你脖子上的時候,好好說吧,恐怕,過了明天,你就再沒有機會了。”
我心一顫,一股很不安的感覺從心底漫了上來,明明是晴空當頭,冷意卻從腳底竄進全身血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