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中午時分,強烈的陽光照射在艙頂,艙裏的空氣如同燃燒,四位乘客再也無力反抗,酷熱把他們折磨得昏昏欲睡。他們確實沒有反抗的戰鬥力,因為是疏散他們沒有攜帶武器。
油箱終於加滿,蓋子擰上了,一隻裝滿溫水的油桶從一個舷窗那兒遞了進來。盡管這些人看起來對他們沒有敵意,但誰也不會回答他們的問題。飛行員又和那些人談了一會兒之後爬進駕駛艙,一個帕坦人笨拙地轉動起螺旋槳,飛機再一次起飛。
由於空間有限,又加滿了汽油,起飛甚至比著陸還需要高超技能。飛機很快攀升進入雲海,然後轉頭向東,好像在確定航向。此時已是午後。
這真是太離奇了,讓人費解!空氣涼爽了許多,他們又恢複了精神,都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在所有關於邊疆騷亂的曆史記錄中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件也前所未聞。如果事情不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簡直難以置信。內心的困惑自然引起他們強烈的憤慨,而當憤慨消磨殆盡時他們開始思索,想探個究竟。這時馬林森給出了他的推測:他們被綁架了,有人要勒索。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容易讓大家接受的說法了。盡管這個事件中所用的手段非常特別,但這種把戲太老套了。想到眼下發生的事件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大家心裏安穩了一些,畢竟以前發生過綁架事件而且大多都平安解決。這些部族人最多把你幽禁在深山中,等政府支付了贖金就把你放了。你會受到客氣的對待,而且支付的贖金也不是你的,所以整個事件最多也就是令人不快而已。之後,當然空軍部隊要派轟炸機來營救,而你在今後人生中卻有一段精彩的故事講給別人聽了。馬林森慌張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而美國人巴納德卻開起了玩笑,他說:“嗨,先生們,我敢說這是某人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可沒看出來你們的空軍有過什麼輝煌的戰績。你們英國人常拿芝加哥等地的劫機事件開玩笑,但是我不記得有哪個持槍歹徒駕駛美國的飛機逃跑。另外,我也想知道這家夥是怎樣搞定原來那個飛行員的。我敢打賭,一定是把他打昏了。”說完,他打了個哈欠。巴納德身材健碩,一張堅毅的麵孔布滿皺紋,看上去和藹可親,但也掩蓋不住悲觀神色。在巴斯庫爾,沒有人對他太了解,隻知道他從波斯來,好像還和石油還有點兒什麼聯係。
這時,康維正忙著一件更實際的事情。他把他們隨身帶的每一張紙片都搜集起來,並在上麵用各種語言寫下一些求救信息,然後每隔一定距離就把紙片拋向地麵。在人煙如此稀少的荒野,這樣做希望雖然渺茫,但值得一試。
第四位乘客是布林克洛小姐,她雙唇緊閉,直挺地靠在座椅裏,很少說話,也沒有牢騷。她身材小巧,意誌堅韌,她此時的神情就好像是被迫參加一個聚會,而且對聚會上正在發生的一切很是反感。
康維沒有像那兩位先生那樣喋喋不休,因為把求救信息翻譯成各種本地語是一件腦力活,需要精神集中。但他也有問必答,而且對馬林森的綁架說法表示大致讚同,某種程度上也同意巴納德對空軍的譴責。
“當然,現在能夠猜測出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因為當地動亂不堪,穿著飛行服的人看起來彼此又差不多,所以沒人會懷疑看起來很專業且穿著製服的人。而且,這家夥一定很在行——了解起飛信號等一些程序。還有一點很清楚,他知道怎麼駕駛飛機。另外,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這種事情肯定有人要遭殃,可以肯定,雖然我認為遭殃的人冤枉。”
“是啊,先生,”巴納德回應道,“我真的很佩服你能看到事情的兩麵性。毫無疑問,那是一種正確的心態,即使被綁架了也要這麼有風度。”
康維心裏想,美國人都善於說些自命不凡而又不得罪人的話。他客氣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他疲憊至極,即便有任何危險他也得休息了。接近傍晚時分,巴納德和馬林森還在爭論不休,當他們向他征求對某個問題的看法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真累壞了,”馬林森說道,“經過這幾周的折騰,也難怪啊。”
“你是他的朋友?”巴納德問。
“我和他都在領事館工作。我也是碰巧知道他已經四夜沒有合眼了。事實上,在這麼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和他一起工作,我們真是幸運到家了。他除了懂許多種語言外,還有一種有效的與人相處之道。如果有人能使我們擺脫困境的話,那個人就是他了。他處事總是很冷靜。”
“那麼,好好讓他睡一覺吧。”巴納德附和道。
布林克洛小姐一直不講話,終於開口道:“我覺得他看起來像一個很勇敢的人。”
康維倒不是很自信自己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他很疲憊地閉著雙眼,但實際上並沒睡著。他能夠聽到和感覺到飛機的每一個動靜,而且他也聽到了馬林森對自己的溢美之詞,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緊接著他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因為這時他感到胃部一陣痙攣,這是他的身體對緊張情緒的本能反應。從以往的經曆來看,他很清楚,他不是那種熱愛冒險的人。盡管有時他也喜歡冒險的個中樂趣,也覺得那是對呆滯情緒的一種刺激和發泄,但他絕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對在法國的塹壕戰中的危險感到痛恨,曾經多次拒絕了毫無意義的無畏行動而免於一死。甚至他能贏得傑出服役勳章在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因為他的勇敢而可能是因為他超乎尋常的耐力。自從戰爭爆發之後,不管什麼時候出現危險,他都冷漠待之,除非這種危險能給他帶來絕對的刺激。
他繼續閉著雙眼。聽了馬林森對自己的評價,他內心受到觸動,也多少有些不安。他真是命該如此,他的鎮定總是被人們誤認為是勇敢,而實際上那更是一種冷漠,更是一種缺乏男子漢氣概的表現。他們現在都不知如何是好,而他也不是勇氣十足,他感到的隻是對可能出現的麻煩的極度厭惡。
比如說,眼前的布林克洛小姐就是個麻煩。因為她是女性,所以她比其他所有人都緊要,他能夠預見,在某些境況下他隻能按照這樣的思路行事,而且他向來對一個無法避免發生不得體舉動的處境都是畏手畏腳的。
盡管這麼想,但是當他做出完全醒來的樣子之後,他還是先和布林克洛小姐說起話來。他發現她既談不上年輕也說不上漂亮——看不出什麼優點,但是在這等危境中這些卻非常有利。他也為她感到難過,因為他看得出馬林森和那位美國人都不喜歡傳教士,尤其是女傳教士。他自己對此倒沒什麼偏見,但是他擔心她對他的直率不太習慣而造成更尷尬的局麵。
“我們好像真的陷入困境了,”他側身在她耳邊說道,“但是我非常高興你能處變不驚。我真的不認為會大難臨頭。”
“如果你能出手,我當然肯定這不會發生。”她回應道,但這話讓他感覺不到任何安慰。
“你必須讓我明白我們怎麼做才能使你更輕鬆。”
巴納德接過話茬。“輕鬆?”他粗啞著嗓子說道,“我們當然很輕鬆,我們正在享受這次旅行,遺憾的是我們手頭沒有一副牌——要不我們可以打上幾局橋牌。”
康維喜歡這種說話風格,雖然他並不喜歡橋牌。“我看布林克洛小姐不玩這東西吧。”他微笑著說道。
但是這位女傳教士卻迅速轉過頭來反駁道:“事實是我也玩牌,而且我也看不出玩牌有什麼不好。《聖經》上也沒有說這個不應該做。”
聽到這話大家都笑了,好像是感激她給他們找了個脫罪的理由。不管怎麼說,康維認為她還是鎮定的。
整個下午飛機一直穿行在高空的薄霧中,飛行高度很高,下麵什麼也看不清。有時候,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薄霧會偶爾消失,片刻間可以看到下麵山峰起伏的輪廓或某個不知名小河的粼粼波光。根據太陽的方向可以大概確定航向,飛機還在向東飛行,偶爾偏北,但是飛機已經飛到什麼地方需要根據飛行速度來計算,這一點康維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但是有一點是很可能的,飛機應該是消耗了大量燃油,不過這也要取決於一些具體情況。康維對飛機的專業知識一竅不通,但是他堅信,不管這個飛行員是誰,他必定是一個行家裏手。能在亂石叢生的峽穀安全著陸就充分地證明了這一點,還有之後發生的一些事件也能證實。每當出現任何需要超常能力才能處置的局麵時,康維總會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情緒。他習慣於別人向他求助,隻有當他意識到別人不需要幫助時他才會感到些許的平靜,甚至在接下來的更大困局中他也是這種表現。但是他不想和同伴們交流這樣一種微妙的情緒。他明白,與他相比他們很有可能有更多個令人焦慮不安的理由。就拿馬林森來說,他在英國已經和一個女孩訂婚了;巴納德可能已成家了;布林克洛小姐有工作有假期的,不管怎樣她可能也珍惜這些東西。